学习要靠自己,一是认真读书,一是认真临床,二者不可偏废。读书可以在我这里,临证就不必了,这里高干诊室病人太少,实践机会不多。至于灵活,可参考现代杂志,有些文章真不错,不要小看有些是公社医院医生所写,水平并不低。又如我给你的八大传染病案(指何廉臣所辑《全国名医验案类编》),有些治案就比我灵活。
读仲景书一定要认真,他的特点是实在,没有废话,是什么病,就用什么药。后人的书好处就是详,可惜的是往往把医学道理当文章来做,动辄千万言,缺乏实在。
不要好读书而不求甚解,要不懂多问。我在成都时,曾向教伤寒多年的教师请教:“太阳病,下之后其气上冲者,可与桂枝汤。若不上冲者,不得与之。”这个气上冲到底是啥样子?教师一时穷于应付。后来我在临床又细细访问患有这种病的病人,病人说:“我觉得突然间,一股气往上冲。”有的又说:“感觉轰的一下,一股气往上走,内外都感到不舒服。”就这样,凡是不懂的切不要不懂装懂。
如妇人患奔豚,冲至咽嗌,一医者竟云不治而死。某君概然谓之曰:“何不用桂枝加桂也?”余劝其细读《伤寒》、《金匮》,尔后见吾乃曰:“原来桂枝加桂是治欲作奔豚,已作奔豚则应服奔豚汤泻其肝也。”余欣然称是,可谓善读书者也。
谈方之“王道”与“霸道”
治外感方如大将,消灭入侵之敌;治内伤方如丞相,治理国家。这是人们对方药性能的比喻之谈。外感多为六淫犯人,其来疾,其变速,其症险,尤其是温病。这就要求在短时间内克敌制胜,故用方多猛,犹如行军打仗一般,争分夺秒。内伤多为七情所伤,饥饱劳役,日积月累,正气日渐削夺,人多不觉,或虽有感觉,但因影响不大而忽略。
这样由功能而及脏器,病已形成,才被引起注意。由于其来渐,其势缓,其伤深,在治疗时要想急切见功,如奔跑太快,必致颠仆。且骤病易起,渐衰难复,因此这类方药,疗效相对地显得缓慢。人们鉴于两类方药的性能不同,常称前者为“霸道”之方,后者为“王道”之方。
长于治外感病者,崇“霸道”方而贬“王道”方,认为“王道”方如隔靴搔痒,不能治病,可有可无;长于治内伤者认为“霸道”方最伤正气,稍有过用,往往使病者愈治愈坏,甚至成为坏病。
“霸者”方长于攻逐,其力猛,往往看到某个症状明显消失,易被认为“有效”。“王道”方多用于扶正,其效缓,因气血之生长本身就缓慢,易被误认为“无效”。
其实两者各有千秋,要点在于用方之准确灵活耳。有一膨胀病患者曾自述,初胀之时如槟榔、木香、牵牛子之类一服即消,继服效果逐渐减小,更医求治,谓过用攻伐,中气不能转输,改用香砂六君子汤,初服三剂,似有效又似无效,又服三剂觉精神好转,胀也有所减轻,以后消消补补,终收全功。以治疗中病人也曾性急,嫌进展太慢,又求医改用攻逐药,两剂后几乎腹胀如故,惊骇之下,才不敢再自作聪明。
非“霸道”方不足以却邪,非“王道”方难以扶正,两者不可偏废。古人有比喻“王道”方为“君子”,所谓不求功而有功,不言德而有德,犹如“无名英雄”。其功妙在潜移默化之中。二者或分用,或合用,如十枣汤中甘遂与大枣同用,皂夹丸中之枣膏送服,保和丸之加白术为大安丸。用之得当皆有妙用。
叶天士治疗虚损久疾,强调“王道无近功,多服自有益。”我早年读此体会不深,中年对此略有体会,晚年始领会深切。久病正衰,当以“王道”方为主,多服自有益,不可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惜乎有的病家只图一时之快,有的医家着眼于急功好利,对于慢性虚损之疾,而行霸道极为有害。
临床上以霸道方攻伐无过,加重病情者并非罕见。上工治病,不仅要治病,更要治心,千方百计嘱病人耐心治疗,才是好的医生。此点孙思邈在《大医精诚》中言之颇详,是医之道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