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中药称为仁义之师,那饮食则可算作侠义之士。
何以见得?中药如王师,可伐贼荡寇而不滥杀无辜,平叛伐乱却少扰国体民生,实属难得,然是药三分毒,兵者终乃不祥之器,故不到万不得已不用。饮食虽多无药用偏性,却上可过瘾调神,下可充饥解饿,中可补泄调理,一如当年武者,大到震慑恶贼流寇,小至调解鸡毛蒜皮,皆制人以武服人以德,可常保一方乡里太平。养兵千日,用兵只在一时,而武者师徒父子,代代相传。同样,中药偶治病去疾,常调理换季,而饮食不论时节,每日皆需。饮食调理之重要由此可见一斑。故好中医努把力一定是个好厨子,好厨子努把力也能做个好中医,且众所周知,某好中医的心中常梦想做个厨子。
既然饮食地位如此重要,不妨条分缕析,探讨一番。
药食同源,中药是有偏性的饮食,饮食是性平和的中药。中药分性味归经,有无毒性,饮食亦是如此。寻常百姓多无缘以中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过大可以饮食照顾全家身心安康。毒性之类,日常知识,简单明了,按过不表,相信但凡本文读者,应该不是日啖发霉酱油发芽土豆炖云南七彩菌子三百碗之辈。
言归正传,首先,无论中药饮食,皆有寒热温凉,知其食性方可用其功效。西瓜性寒,堪称天然白虎汤,《饮膳正要》言其“主消渴,治心烦”。白酒性热,能活血通脉,《千金方》载有牛膝独活酒,可止腰腿痛,取其透骨入髓之效。生姜性温,家家常备,鱼汤中入若干片,小火细煨,祛寒提鲜功效拔群。鸭肉性凉,滋阴可用盐水鸭,若要食性平和还是烤鸭为宜。
其次,有了寒热,好识字学医者,还当知“影响药物归经最主要的因素是其气味”,此气味不单指嗅觉,而是五气与五味,故既有食性,不妨精进,循神农氏遗风,鼻嗅腥臊香膻臭,口尝酸苦甘辛咸,不为药物,乃为食物定味,且当望一望伊尹的项背,问一问饮食滋味之道。不过关于性味归经,徐师已在饮食滋味课程与《字里藏医》所言甚详,故在此不做赘述。我等后学多多体会尝试才是落到实处,唯牢记《素问·生气通天论篇第三》所云:“阴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伤在五味。”吃对了食物吃到适量,简简单单的饭食亦有好滋味可以调节心神;吃错了食物吃太少或太多,水米亦可为毒。会吃是徒弟,会不吃留三分饥才是师父。
正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了性味归经还能更进一步,一如药材须经炮制,增其药性减其毒性,始得饮片入药,许多食材也须预处理方堪妙用。无论冬笋春笋,用前先以盐水煮之,可去其麻涩,留甜鲜味入菜。红烧肉下锅前入冷水煮至沸腾,打去浮沫,方能拔出所有腥臭,再经烹饪,才不愧其香肉之名;若入沸水则皮肉外紧内松,残留水液不得出,味道大差。但是同为肉类,鸡肉开水焯之即可,因其鲜香易散,若冷水焯完,换水就换掉了一半的鲜味。金华火腿堪称炮制的典范,须经历鲜猪腿验收、修割腿坯、腌制六次、浸腿、洗腿、晒腿、整形、发酵保管、落架分级、堆叠、成品等八十几道工序。功夫不负有心人,猪腿经过发酵分解,各种营养成分更易被人体所吸收,有“不得其酱不食”的韵味,用来做江浙名菜腌笃鲜更是鲜掉舌头,且大有滋补功效。
食材备妥,如何入膳也是学问,一如药材入方,须讲究君臣佐使。君主臣辅,平衡以佐,引动以使。不过这种方式在大众的一日三餐中已存留不多,所剩无非是炖羊肉不放八角,放点葱就足够,炖猪肉需要山楂,炒素菜要用葱姜蒜辣子炝一下锅之类。但旧时经典饮食中还能窥到些许遗风,如大西安引以为豪的羊肉泡馍就堪称君臣佐使搭配的典范,君为肉汤,臣为馍块肉块,佐为木耳青葱,使为粉丝,以前光听过放粉丝是提味,现在才醒悟原来提就是使的作用。广东粤人少受外族入侵,保留下许多珍贵汉族文化,老火靓汤就是其中一份,诸如阿胶红枣乌鸡汤、山药茯苓乳鸽汤、玉竹百合鹌鹑汤、黄精枸杞牛尾汤,看着就好喝,可惜不会做,再者不在其地则常无福化用。再讲究点,一餐搭配几道菜,各是什么性味归经,也需要搭配,而这点感觉中餐已讲究不多。据传西餐整体搭配体现君臣佐使颇多,笔者才疏学浅不甚了解,只知要分头盘、汤类、副菜、主菜、蔬菜、甜品,牛排配红葡萄酒,鱼块就要配白葡萄酒,餐后甜点以甘和味。未得师承不敢妄语,行文所需一带而过,留到厚朴临床班西餐课时再详细学习分享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中药炮制用金锅银铲,制作饮食得一二利器也是如虎添翼。比如下得了水磨工夫的,可用汽锅煲肉汤,其鲜香与其它方式不可同日而语。烹饪时的火也很关键,不同波长频率风味截然不同,电磁炉火偏燥,炒菜速度虽快,可总觉得多一股火气;蜂窝煤炉子倒是平和,但费时费力。燃气灶也算得上中正平和,方便与味道兼顾,居家用火也就够了。但是,烤肉是一定要用炭火的,且是木炭而非煤炭,这样肉质才能混合木柴的清香而不是矿物质燃烧的浓重烟气。
好食材好炊具,自然也要有精到的烹饪手法才不辜负。《良方自序》对中药的煎制要求颇高,“古之飲藥者,煑煉有節,飲啜有宜。藥有可以久煑,有不可以久煑者;有宜熾火,有宜溫火者。此煑煉之節也。宜溫宜寒,或緩或速……”,而饮食同样讲究烹饪火候一气呵成。炒素菜须热锅热油,热到锅气上腾,热到油几欲燃,下锅颠勺快炒才能最大程度锁住水分,得“断生”真意。生抽老抽白水蚝油,无论荤素,搭配的酱汁入锅时间部位方式也大有考究,无怪乎厨师用大勺,想想确实速度质量远高于拧瓶盖往锅里倒。所以炒素菜前备所需料汁少许于碗中,需用时从或上或边,或快或慢倒下,顿时香气四溢汁鲜菜香。葱花蛋炒饭若要葱香味足,饭入锅前大油中得爆一把葱花,取其葱油味,临出锅再撒一波葱花,就着蛋饭余热稍一翻炒,登时葱香四溢,因葱花气味窜动,要取葱香味出锅前最佳。医武不分家,饮食也沾光。脑补《一代宗师》丁连山的猪腰子脸,思想此话尤为生动:“做羹要讲究火候,火候不到,难以下咽,火候一过,事情就焦。”做羹烧菜为然,开方处事亦然。
即便精心调配烹饪如此,若心在手机琐事、商战权谋,也照样吃不出个所以然来。古人云:医者,意也。今人云:食者,心也。和高育良书记吃再多珍馐美味,也不如在家泡碗面,或在陈岩石老同志家蹭顿家常菜来得熨贴。汤药医病,饮食养生,若常保护己心不被世上尔虞我诈所扰,“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方能得汤药饮食之精华以补益身心。
所以,即使几块干饼,几条小鱼,细细品味,皆有大道。祝愿读到这里的各位都能以认识知觉感悟,借器术法德理道,得至臻至极饮食,品养怡永年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