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安十三年赤壁战后,江淮一带便注定成了一片血火交加的战场,这是由于地势形成的,居住在这一广大地区的百姓从那时便开始了“久经战火的考验”!政治态度也就不可避免的成了可怜的“墙头草”,今天“还乡团”,明天“磨盘班”,在这种犬牙交错的战势中讨生活其实就是狗嘴里的骨头,时刻要准备着被嚼玩一番。
由于赤壁大胜,孙权的江东地区在这一带的势力其实早就不限于江东了,虽称江东,但长江在这里基本成了标准的东西走向,孙权主力据于江南,在江北已有了大片统治区,从东到西沿长江如走廊,分别为:徐州的广陵一部、扬州的庐江一部、及蕲春郡,主要的战事则在扬州的庐江展开,这还是因为地理上的原因。
曹操的陆军战力强悍,孙权的水师老道犀利,那么孙权必然要选择舟船进退自如之地作为据点,依次向北蚕食;而曹操则必定以清除这些据点为首要目标,双方主要表现在对巢湖地区的争夺上。
巢湖北靠合肥,南经濡须口与长江相接,孙权水军战船能得以进入,而且只要孙权控制了巢湖,曹操的合肥便永无宁日,合肥若易手,则扬州全境必将不保,孙权将进逼中原。
反过来也一回事,曹操掌握了巢湖地区,不但合肥成了后方,而且能顺水路进入长江,如此不但孙权的江北地区就会全部姓曹,江南也就被摆上了餐桌,成了曹操的刀叉能够得着的美食。
这种明显的态势,是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曹操与孙权也就自然各施手段来抢夺这块风水宝地,但两人采取的方法却大相径庭。
孙权在与刘备的“蜜月”刚开始时,刘备便建议孙权:迁都秣陵,占此虎踞龙盘之地,威逼合肥,必成大业,后来长史张纮也极力建议此建都大计,孙权便于建安十六年徙治秣陵,历时一年,筑了个石头城,改秣陵为建业,这便是今日南京被称为六朝故都的第一朝。
既然建业已称为江东都城,那当然绝对不能让这石头城位居前敌,孙权便在大江对面的巢湖水道濡须口构筑了一个水上堡垒,名濡须坞,坞内囤积大量军械粮草,使其既成为建业的江北屏障,又能作为北进合肥的辎重供应点,战事一旦不利,还能成为退军的绝好掩护。
这个水路要塞当然也就是曹操的眼中钉了,若能拿下据为己有,江北即从此无忧,进侵江南又有了坚固后踞,所以曹操这次的军事目标就是濡须坞。
但此前曹操的军事准备工作却很难称为攻势作战,反倒摆出了一副避战防守的架势。
曹操于建安十七年便下令边民内迁,这里的“边民”指的就是江淮前线曹境内的边民,曹操的想法很简单:彻底的坚壁清野!搞成个数百里无人区,你孙权还有兴趣来骚扰吗?
这招法显然不大地道,也未必高明,扬州主薄蒋济便明确反对:“哪能照搬官渡白马作战时的套路?那时候我们处于弱势,不举城尽迁,势必留给敌人,但现在已破袁绍,收九州,北拔柳城,南向江、汉,荆州交臂,威震天下,人民已无它附之志。百姓怀土实不乐徙,让百姓惊惧不安,大为不妥。”
据史载:“太祖不从,而江、淮间十余万众,皆惊走吴。”
就是说,此令一经落实,效果明显:江淮间的十余万百姓全去江东投奔孙权了!历代搬迁工作都是最难办的事情,你曹操又没有开发商作为金钱后盾,那拆迁办如何能运转的灵活?就是有政权这暴力机器为强矛箭头也没有用,人心可不是几台推土机就能推成顺民的!结果把民心都推跑了吧?
所幸曹操还是个错了就认账的豪爽汉子!后来蒋济去邺城公干,曹操见面就大笑自嘲:“本来欲使百姓避贼,结果反而是我把他们驱赶给贼了!”反对此政策的蒋济被当场拜为丹阳太守。
由此看,曹操的战前准备工作做的远不如孙权,反倒是帮了孙权的大忙,尤其是增加了江东的人口:东汉末年,由于连年战乱,人民流移死亡不可胜计,中国人口骤减,在天灾兵燹下,全国户口已很难查清。东汉末灵、少、献帝各朝,均已不见人口记录,仅存纪录全国1473433户,人口7672881人。这个数字虽然不甚可靠,甚至有可能是曹操控制区域的人口统计,但三十多年里,人口耗损大得惊人则是事实。
能统计的全国不足千万,百姓的价值自然也就跟着涨价了,成了难得的稀货宝贝,这时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以人为本”!
不过毕竟双方的陆军不是一个重量级,开始的战事还是曹军一路顺风的:十八年春正月,曹操进军濡须口,孙权派步军都督公孙阳迎击曹军于合肥南,设立了江西大营(严格说应该是江北),曹军则由张辽为前锋,主动进击公孙阳率领的江东军。
曹操的尽迁江滨之民的政策是把双刃剑,在伤自己的同时对江东军的打击也是明显的,公孙阳的江西大营简直像处于孤立的荒野中,想搜集点曹军的情报也不可能,再加上江东军又是以步兵为主,与曹军作战便处于极为不利的地位,基本上没有资格野战,战事也就只能成为应付曹军围攻的防守战。
但现在应付围攻却并不容易,固守一处的首要条件便是凭以坚城,江东军没有;其二就是要有牢固的营寨,这点江东军还没有,最重要的是要有充足的粮草,但大营不是城坞,不可能囤积支应数月的粮草,所以战争一开始公孙阳便处于了绝境!
张辽欺负江东军不敢出寨迎战,索性将前锋部队分为两拨,连预备队也不留,围住公孙阳日夜强攻,守寨的江东军竭力固守,但形势却逐渐恶化,等到曹操主力赶到,守军终于失去了抵抗的信心,江西大营被破,公孙阳力竭被擒。
曹操趁胜势扑向了濡须坞,原以为能一鼓而下,谁知一经交战,才知道这半水半陆的城坞是最不易攻打的,水路掌握在孙权的水军手里,江东军无辎重供应之忧,陆上一面攻城难占地利,而江东军却能集中兵力于一方,曹军的城头战向来便是弱项,几次强攻不利,空耗兵力,信心大减之后不得不扎寨围困,可是地势又只能半围,无力困住水路,战事成了对曹军不利的胶着状态。
濡须坞外,曹操集中了号称步骑四十万的大军,面对孙权率七万水军固守的要塞,却望坞兴叹,毫无攻取良策,这其实应该归功于吕蒙。
是吕蒙竭力说服孙权夹濡须水口立坞,当时江东诸将从没经见过于水上立城的奇事,认为构筑如此绝大工程,属自我疲劳之笨招,一个个振振有词:“我堂堂雄师,上岸击贼能胜,冼足入船能战,这水坞是干吗用的?”
吕蒙解释的不厌其烦:“部队战力不可能永远保持强悍,作战当然也没有百战百胜的道理,如一旦邂逅强敌,敌持步骑精锐强横于我,我军未必来得及撤到水边,又哪里能悠闲入船?”
孙权不但采纳了吕蒙的建议,全力筑成了濡须坞,而且亲自率精锐水师驻守,舟船器仗充足,部队训练有素,军伍整肃强悍。不然又怎能与几乎举国而至的曹军相持月余?且战局毫不见处于劣势,竟把曹操给熬得无可奈何,厌烦无比。
但这样僵持下去对孙权来说也不是好办法呀?谁知道曹操的军粮能坚持多久?这样下去岂不是两败俱伤?
孙权向诸将谈了自己的忧虑,唯有前部督甘宁挺身而出:“主公勿忧,今夜我带本部百骑,夜袭曹营,让曹操也见识一下我江东健儿的厉害,打掉曹军的士气,让他们知难而退!”
孙权犹豫应允,并特赐米酒犒赏出击的壮士,但壮士也都不傻,大吃一顿就去送命的事情都不愿干:这是干吗?觉得小兵的命不值钱呀?不光士兵,连两名行军都督都低头不语,眼见是不愿出战。
甘宁见状,拔剑置膝,先取两银碗米酒自行干毕,然后厉声训斥;“你们在主公眼中的地位能与甘宁相比吗?甘宁尚不在乎这大好头颅,偏你们的脑袋就多值铜钱?”
都督眼见甘宁发怒,知道这场险是躲不过去了,干脆豁上吧!临死也要先做回酒鬼,取酒带领士兵各干一大碗,时已二更,众人率碗上马,衔枚悄抵曹营,搬开鹿角、木马,一声呐喊,扑入了毫无防备的曹营。
曹军困塢日久,防备不免懈怠,及至甘宁轻骑扑入,警觉时却不知来袭敌军多少,一时难以形成有组织的抵抗,只是凭着平时训练有素,遇惊不慌,各自坚守营帐,不过战事突起在自己营内,箭弩不敢乱发,被动挨打是免不了的。
甘宁百骑,于曹营之中几乎任意驰骋,遇零散曹兵,即群骑涌上乱踏胡砍,曹军伤亡虽不多,却是举营皆惊,等到曹操得到确实军报,那甘宁百骑早已扬长而去,凯旋回塢了。
孙权的这一手确出曹操意料:这碧眼小儿还有这一手?看来欲轻松完胜倒不是那么容易。
次日凌晨,曹操遥望濡须坞上,只见江东军旗飘扬,守城士卒衣甲显明,刀枪瓦亮,旭日之中,金光闪烁,不由叹道:“生子当如孙仲谋;如刘景升儿子,豚犬耳!”
意灰之时,左右送上孙权亲笔给曹操的来信,信中语言客气,内含讥讽,热情建议说:“春水方生,公宜速去。”
话说的极为明白了:江淮一带春雨马上就要连绵了,阁下还不认输撤军,在这儿等死吗?
曹操却不理会孙权的有意调笑激怒,关注的而是孙权信中的春雨二字,这的确是不得不理会的不利天时,挥信之际,又见从封中飘落一张纸条,上写:“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索性将信遍传诸将,同时下令班师,回军时犹自感叹:“孙权不欺孤。”――想来孙权在甘宁劫营爽胜之后,信心大增,本意乃是激怒曹操于坚城下困守待毙,谁知这曹操连敌人的建议都虚心接受,反而促成了曹操全师而归。
曹操留下张辽、于禁及八千兵镇守合肥,自己率主力军回到邺城。可是先前所实施的迁民之策却使张辽部处于了孤军前敌的位置,由于此举,长江以北,合肥以南,已无城能够生存自立,只得主动弃守,仅剩了皖城一处,飘摇在江东军的强势之前。
更令曹操想不到的是,由于出征孙权前的炫耀兵力,唬得孙权致书于益州的刘备求援,竟间接的导致刘备得到了富饶的益州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