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内心都存在着诗人气质,因为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潜藏着浪漫的因子,只不过有的人体现得比较充分,而有的人却很少表露出来罢了。《西游记》中的师徒四人,唐僧的身份要求他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但说实话,尽管他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其内心潜藏的浪漫因子还是会时常跳跃出来,只要有表演的机会,就决不会放过,而唐僧自己对此还浑然不觉。
唐僧是大唐帝国的圣僧,丰姿英伟,相貌堂堂,既符合佛教所要求的庄严宝相,又具备了诗人气质与名士风流的外在条件。小说中多处通过他人的赞美来展现他的外在气质。就普通人的眼光来看,他们眼中的唐僧是中华圣邦的得道高僧,但毋宁说,他们眼中的唐僧更像一个风流潇洒的诗人与名士。这一点在女儿国国王眼里体现得极为明显。第五十四回,女王闪凤目,簇蛾眉,仔细观看唐僧,果然是“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顶平额阔天仓满,目秀眉清地阁长。两耳有轮真杰士,一身不俗是才郎。好个妙龄聪俊风流子,堪配西梁窈窕娘。”此时的唐僧,那里还有半分圣僧的影子,活脱脱便是个才貌双全、英俊潇洒的如意郎君嘛!
西天取经路上,只要有机会,唐僧的诗人气质都会不由自主地表现一番。第三十六回,唐僧夜半出门小解,因感于月色皎洁,玉宇深沉,于是对月怀归,口占了一首古风长篇,通过遥想古代著名的诗人庾亮、袁宏等人,抒发他那内心积郁已久的离愁别绪。不仅如此,他还叫醒熟睡的三个徒弟,与他一同分享这明月胜景,聆听这大自然奏出的天籁之音。这淡淡的月色,不就像那淡淡的哀愁吗?轻烟渺渺一般,盘旋在唐僧的内心深处,久久挥之不去。唐僧对月的敏感正是基于他内心的诗人气质。
第九十一回,唐僧师徒落脚天竺国金平府慈云寺,恰逢 正月十五元霄佳节。寺里的僧人请求唐僧留下来观灯,唐僧欣然从之。唐僧见那“红妆楼上,倚着栏,隔着帘,并着肩,携着手,双双美女贪欢;绿水桥边,闹吵吵,锦簇簇,醉醺醺,笑呵呵,对对游人戏彩。满城中箫鼓喧哗,彻夜里笙歌不断。”人间的富贵荣华,男女情爱之事,尽收唐三藏眼里,不由得不对他内心有所触发。按说,唐僧是个一心思佛念佛拜佛之人,早应该将尘世的七情六欲慧剑斩去,然而他没有做到,正如四值功曹说的:“你师父宽了禅性,在于金平府慈云寺贪欢,所以泰极生否,乐盛成悲,今被妖邪捕获。”功曹所说的一点不假,取经途中,唐僧多次因为宽了禅性而惹上大祸,这既是菩萨们对他禅性的考验,又鲜明地表露出唐僧内心深处那浸入骨髓的浪漫情怀和敏感的诗人天性。虽然有个声音时刻在提醒他须存神定性,但他要真正达到这个目的地又是何其艰难也。唐僧对人间富贵安宁生活的向往,正是他骨子里追求浪漫的天性使然。
作为有德高僧,面对他人的吹捧拔高,唐僧不仅没有一点惭愧之意,反倒经常心安理得地领受,沾沾自喜。第九十九回,师徒取经归来,再次路过陈家庄。唐僧来到庄人替他们塑的像前,当沙僧直言:“只是师父的又忒俊了些儿”时,唐僧却毫不谦虚地说:“却好!却好!”这是一种典型的名士风流。
唐僧是个博学多才之人。他不仅精通佛经,而且具有很高的才情。取经路上,他经常见月感怀,迎风流泪,对自然四季的变化极其敏感,具有诗人所独有的纤细敏感、多愁善感的性格。不管身处何种险境,只要有机会表现自己的诗才,他总会毫不犹豫地抓住。第九十四回天竺国做诗,便是个明显的例子。唐僧悟空到朝廷去倒换关文,不巧碰上了天竺国公主抛绣球招亲。如果唐僧定力强的话,他便不会听从悟空的建议,夹在人群中去观看。
表面上,唐僧去观看抛绣球只是为了辨别公主的真假,而事实上却是唐僧内心爱慕繁华热闹的凡心在作祟。那知这公主原来是月宫里的玉兔变的,她知唐僧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到此,便假借国家之富,搭起彩楼,欲招唐僧为偶,采取元阳真气,以成太乙之仙。果然,唐僧被假公主有意用绣球打中。他本来不从,但悟空却认为是接近公主的最好机会,正好使个“倚婚降怪”之计。没办法,唐僧只好跟随驿丞到朝。此时唐僧完全是被迫成亲,再加上怀疑那公主是妖精所变,故而先时他表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随后,国王请他到御花园赏玩,两人登上华夷阁,只见那壁上挂着四面金屏,屏上画着春夏秋冬四景,皆有翰林名士的题咏。唐僧见此佳作,马上消了戒心,也不担心自己身在危境了。他“恣意”地看起诗来,诚是以诗为宝,物我两忘也。国王见他如此爱诗,便道:“驸马喜玩诗中之味,必定善于吟哦。如不吝珠玉,请依韵各和一首如何?”难度够大的。但对于酷爱诗歌的唐僧来说,却是正中下怀,正好可大加表现一番。于是他不觉之间,已吐出“日暖冰消大地钧”之句,待国王召侍卫官取出文房四宝之后,唐僧更是“欣然不辞”,举笔和了四首。这四首诗主要写的是季节变化间的景物更替,清新之中夹杂着淡淡的富贵之气。我们暂且不论诗作得怎样,光是这提笔而成的敏捷便足以笑傲诗林了。
以前我们曾说过,唐僧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是取经队伍中意志最坚定的一个。这主要是就他对财色富贵的态度而言,对这些,他能做到心如古井,微澜不惊,表现出超人的定力和韧性。然而,就好名好风雅而言,唐僧时常突破了佛教所倡导的清心寡欲的藩篱。从骨子里来说,唐僧是一个诗人气质很重的和尚,他崇尚名士的潇洒风流,对自然界的一景一物,他都怀有一颗诗人的敏感之心。他以佛家的慈悲心怀,对世界上的万事万物,给以博大恢宏的关爱,他对佛光的普照有着深刻的理解,而这些,又和他内心深层的诗人气质结合起来,构成了他性格特征的主要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