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武侯南征,史书说法不一,除陈寿《三国志》里只字片语的描述外,《华阳国志》、《汉晋春秋》乃至《资治通鉴》等都出现了“七擒七纵”的字样,甚至在《旧唐书》、《新唐书》附《南蛮传》中出现了“武侯平六诏”的记载。可谓众说纷纭。鉴于如此众多的分歧,本文将对以上各种史料进行综合阐述。
风雨飘摇
季汉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刘备兵败夷陵,虽然史书上对这次战役中季汉投入之兵力记载模糊,但是从之后的种种迹象看来,季汉因为此战而大伤元气。刘备诏诸葛亮去永安之前,曾经命其在成都南北郊驻兵,以防不测,由此可见当时情形异常动荡。时汉嘉郡太守黄元闻刘备病重,首先举郡反叛,火烧临邛县,会诸葛亮东行省疾,时任益州治中从事的杨洪,临危不惧,奏请太子刘禅,命将军陈曶、郑绰领太子亲兵前往征讨,又因兵力不足,杨洪命二将守于南安峡口,幸而获斩黄元,诸葛亮归后对其大加封赏,季汉用兵捉襟见肘可见一斑。刘备不久后便薨于永安宫,临终托孤于诸葛亮、李严,并令李严驻永安。
刘禅即位,改元建兴,封亮武乡侯,开府治事,后领益州牧,季汉自此出现了所谓“政事无巨细,咸决於亮”的政治局面。当时黄元之乱刚平,益州郡大姓雍闿闻听蜀中大变,纠集益州郡内蒙舍诏(后称南诏)渠帅孟获等叛乱,杀太守正昂,又将继任太守张裔流放到东吴。紧接着,建兴元年夏,牂牁太守(一说郡丞)朱褒,越儁郡夷王高定(《华阳国志》作高定元)又分别起兵于各郡,以为呼应之势,南中三郡皆乱。东吴又以雍闿为永昌太守,欲使其乱永昌,永昌郡原太守不知去向,府吏吕凯、郡丞王伉率郡民死守不韦县,并坚壁清野,闭境拒敌,使雍闿不能入,于是,雍闿又使孟获煽动周边诸夷,诸夷皆反。南中四郡自此为叛军所据。
不但如此,“是岁,魏司亣徒华歆、司空王朗、尚书令陈群、太史令许芝、谒者仆射诸葛璋各有书与亮,陈天命人事,欲使举国称籓。”
可以说,诸葛亮面对的是一个自夷陵战败之后,新旧交替,政局动荡,叛军割据,魏国施压,东吴挑唆,民心不稳,百废待兴的几乎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南中对策
考虑到时下复杂的国内外周边形势,诸葛亮推行“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首先加强整顿政务,擢拔贤才,对内作《正议》,抚恤夷陵遗属,以安民心,同时派邓芝修好吴国,并索回张裔,东吴、季汉再次联盟。接着,鼓励农桑,兴修水利,建设路桥,发展经济,闭关息民,为后面的南征乃至北伐打下坚实的基础。
另一方面,李严于永安书于雍闿,陈述利害,试图劝解其罢却刀兵,前后六纸书信,雍闿只傲慢地回了一纸,拒绝招降。
南征
季汉建兴三年(公元225年)春三月,诸葛亮率兵南征。临行遣陈震再次出使东吴,巩固汉、吴关系,留丞相长史向朗代理政务,以绝后患。诸葛亮命庲降都督李恢引一军向益州郡,又以马忠(狐笃)为牂牁太守,引一路军道向牂牁,诸葛亮则自引一军,道向越巂。此次战役诸葛亮没有启用镇东将军赵云、镇北将军魏延等宿将,应该是出于有备无患的考虑,史书上对诸葛亮南征双方兵力没有记载,那么,根据各种记载估算一下也未尝不可。
首先,根据《三国志·蜀书·李恢传》,“诸县大相纠合,围恢军於昆明。时恢众少敌倍,又未得亮声息……”云云。
其次,根据《后汉书·郡国志五》:
“越巂郡(武帝置。雒阳四千八百里。)十四城,户十三万一百二十,口六十二万三千四百一十八。
益州郡(武帝置。故滇王国。雒阳西五千六百里。诸葛亮表有耽文山、泽山、司弥瘗山、娄山、辟龙山此等并皆未详所在县)十七城,户二万九千三十六。口十一万八百二。
牂牁郡(武帝置。雒阳西五千七百里。)十六城,户三万一千五百二十三,口二十六万七千二百五十三。
永昌郡(明帝永平十二年分益州置。雒阳西七千二百六十里。)八城,户二十三万一千八百九十七,口百八十九万七千三百四十四。”
由此可见,此四郡并非传说中的无人区,人口众多,李恢道向益州郡,沿途诸县闻讯纠结兵力一路围追堵截,将李恢围在昆明。
也许有人会说,东汉末年著名的羌乱关中,会导致蜀中人口锐减,但是,根据《后汉书·刘焉传》载《英雄记》:“初,南阳、三辅民数万户流入益州,焉悉收以为众,名曰“东州兵”。”,可见,动乱时期,益州相对安全的多,虽然之后在刘焉、刘璋统治时期相继出现马相、赵祗、赵韪等数叛,一时蜀中纷乱,生灵涂炭,但都未涉及南中一带。另外,东汉政权乃至季汉早期对南中地区控制薄弱,各郡均有出现刺杀郡守,不服汉统之举,从诸多记载看来,南中其实是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出的国中之国。
再根据《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
“西南夷者,在蜀郡徼外。有夜郎国,东接交阯,西有滇国,北有邛都国,各立君长。其人皆椎结左衽,邑聚而居,能耕田。其外又有巂、昆明诸落,西极同师,东北至叶榆,地方数千里。无君长,辫发,随畜迁徙无常。自儁东北有莋都国,东北有冉駹国,或土著,或随畜迁徙。自冉駹东北有白马国,氐种是也。此三国亦有君长。”
以及《新唐书·南蛮传》,“兵埒,不能相君”,均可佐证。
作为先锋的庲降都督李恢,被叛军围在昆明无法脱身,不得已诈降雍闿孟获联军。因此“南人信之,故围守怠缓。”
而诸葛亮领大军由水路道向越儁,高定“以旄牛、定笮、卑水多为垒守”。亮“欲俟(定元)军众**,并讨之,军卑水。”,这时,叛军内部发生了内讧,“(定元)部曲杀雍闿及士庶等,孟获代闿为主”。高定杀雍闿的目的,我们不得而知,也许是内部分歧,也许是分赃不均,也许是为了“军众**”,笔者更倾向后一点,雍闿部全力围昆明,因而忽视了对高定的接应,此时诸葛亮大兵压境,高定面临决死一战,于是杀雍闿以求合军,不料孟获在此时站了出来,接替了雍闿。高定一战而败,诸葛亮将高定斩首,越儁郡光复。在此期间,马忠一路也收复了牂牁,朱褒授首,马忠以郡守留阵牂牁,抚恤当地居民。
这时被围在昆明的李恢探听到诸葛亮的消息,趁外围松懈,叛军彷徨之际,突然从昆明杀出,跳出了包围圈,“与亮声势相连”,追击牂牁朱褒残部于盘江。
注《华阳国志》载,“李恢败于南中”,应该是指李恢被围于昆明,等待时机。
诸葛亮闻李恢突围,决定乘胜而进,建兴三年五月,诸葛亮兵渡泸水,按《水经注》引《益州记》:“泸水源出曲罗,巂下三百里,两峰有杀气,暑月旧不可行,故武侯以夏渡为难。”,《后汉书·西南夷传》李贤注:“泸水,一名若水,出旄牛徼外,经朱提至僰道入江,在今嶲州南。特有瘴气,三月、四月经之必死。五月以后,行者得无害。故诸葛亮《表》云‘五月度泸’,言其艰苦也。”《晋书》载晋将军姚崇等追叛军至泸水,溺死千余人,因而不敢渡泸。五月已至夏日,河水暴涨,诸葛亮之所以选在五月渡泸,目的是为了避开瘴气,以保汉军安全为先,不失军机为次。
诸葛亮渡泸之后,孟获合益州雍闿旧部及本部属众,与泸水之南扎营,一战被俘。诸葛亮采纳此前马谡送行时所提之“攻心为上”之策略,凡七擒七纵。不少人对于七擒七纵是否属实提出了异议,大体分为以下几点
1、孟获是否确有其人。
2、七擒七纵是否存在,是否真是七次
孟获者,不见于《三国志》,但据笔者所查阅的史料,在三国时期,南中地区存有六诏,分别为“蒙秀诏、越析诏、浪穹诏、登睒诏、施浪诏、蒙舍诏”,其中“南诏蛮本乌蛮之别种,也姓蒙氏。蛮谓王为诏。自言哀牢之后代居蒙舍州为渠帅在汉【永昌故郡】东,姚州之西。”永昌郡在建宁(益州)郡以西,与《华阳国志》中的【建宁孟获】吻合。孟与蒙音近,盖为蒙之谬误,孟获即为南诏渠帅,并称自己的属众为“南人”。不过,笔者认为,孟也有可能是诸葛亮所赐的汉姓,据《炎徼纪闻·卷四·云南记》载:“部中有仁果时者,九隆八族之四世孙也,强大居昆弥川,号太白子国,传十七世至龙佑那。蜀汉建兴三年,诸葛亮南征,平益州,封龙佑那为酋长,赐姓张氏,诸夷慕武侯之德,渐出山林,徙平地。”,诸葛亮至南中时,“分其羸弱配大姓焦、雍、娄、爨、孟、量、毛、李为部曲;置五部都尉号“五子”,故南人言“四姓五子”也。”
孟获官至御史中丞,按照陈寿的记史笔法,这样的官职显然不足以立传著名,陈寿对蜀书记载之草率,有目共睹,就连身为骠骑将军的胡济,他也只是一笔带过。更不用说“赵云之亚”陈到,“庞统之亚”习祯,还有对马谡结局的三种记载,由诸如此类的现象看来,孟获不见《三国志》的原因大概就清楚了,《诸葛亮集》中所载:“虎步监孟琰”,就是《华阳国志》里的“朱提孟琰”,而朱提郡后由诸葛亮复置,部分为原建宁郡。因此笔者推论,孟琰和孟获有至少为同宗的可能。
还有一条有趣的记载,孟获在泰族史上称为崩黑,据说是著名的阿育王的后代。这条记载笔者无法证实,权且当一花絮。
而对于七擒七纵,除了各种史料都载有明数为七外,南中地区关于武侯遗迹的记载中也多次提到数擒孟获。比如《读史方舆纪要》里载:
“……万胜冈(在州治西山势起伏环绕州治。相传诸葛武侯擒孟获还师至此冈下人聚观之因名)。”
“……《滇记》:诸葛武侯六擒孟获驻兵怒江之浒。”
“……《滇记》:天宝中鲜于仲通讨南诏下兵南溪石门道遂闭。韦皋通云南以蛮经北谷近吐蕃乃复治石门道繇黎州出邛部直达云南谓之南道。今详见四川重险清溪关。其地亦名天威径以武侯七擒孟获而名。”
“……安南坡(在县东南。《滇程记》:自镇南州普淜驿六亭而达云南县界所经有桃树坡、金鸡庙、孟获箐、安南坡坡有巡司。下坡地复坦夷相传古云南郡治此。土人称为小云南以别于云南治城云)。”
“……豪猪洞(州东二十里山顶有石墙遗址下有龙潭。《滇志》:孔明纵孟获于白厓获引所部至银坑。坑一名豪猪洞险绝非人力可到。孔明出奇策擒之。是也。洞南有诸葛寨相传武侯驻兵处。《滇纪》云:寨在州东三十里)。”
“……佛光寨(在州北三十里与浪穹县佛光山相接。《滇志》:初孟获自豪猪洞被擒丞相亮复纵之。获走佛光寨据险坚守。汉兵不得进乃繇漾濞江而北出砦后遂破之。明初傅友德等既平大理余孽普颜笃复叛据佛光寨先不华据邓川。友德自七星关回军大理平邓川破佛光砦。遂过金沙江下北胜、丽江巨津之境是也)。”
“……诸葛营(在城南七里。一名诸葛村。旧《记》:孔明既擒孟获移师永昌即金齿也。城南八里西山下武侯尝屯兵其间。师还民构祠祀之因名。《志》云:元时有四川军万户府在诸葛营后土人居于营前。小海子内有土阜一区周遭三十三丈高六尺随水高下巨潦不没。相传为孔明竖标台。《一统志》:武侯旗台在东岳堰内。金鸡村或云在城东五里有金鸡泉一温一凉四时可浴。泉北有将台高丈余广倍之。相传蜀汉时永昌掾吕凯筑此以拒雍闿。村后有蒙古千户所废址土人居之)。”
“……普坎(《志》云:在缅甸司西三百里旁通蒲甘。《滇纪》:诸葛丞相六擒孟获复纵使去。获携重赂入缅、木鹿等国借安都鲁兵来战大败复就擒。自是不复反。武侯乃于普坎立碑纪绩遂班师。”
另《水经注》载:
“左思《蜀都赋》曰:漏江洑流溃其阿汨若汤谷之扬涛沛若蒙氾之涌波。诸葛亮之平南中也战于是水之南。叶榆水又迳贲古县北东与盘江合。盘水出律高县东南盢町山东迳梁水郡北、贲古县南水广百馀步深处十丈甚有瘴气。朱褒之反李恢追至盘江者也。盘水又东迳汉兴县。山溪之中多生邛竹桄榔树,树出面而夷人资以自给。故《蜀都赋》曰:邛竹缘岭;又曰:面有桄榔。盘水北入叶榆水,诸葛亮入南战于盘东是也。”
凡此种种,可见七擒七纵并非虚谈,对笔者而言,七擒七纵之于夷汉分治,则如萤火之于皓月也。
战争后的政治大战
诸葛亮降服孟获后,其余部族渠帅闻风息兵,南中地区粗安,一时间皆向季汉纳贡,比如“叟、濮耕牛,战马,金,银,犀,革”等。诸葛亮考虑到孟获在当地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孟获为御史中丞,又立另一蛮王张龙佑那为渠帅,大致相当于现在港澳行政区的“特首”,对夷人皆教以农桑,蜀锦之技艺,精选士卒以为季汉所用,组成了传说中的无当飞军,并且加大对龙佑那部的扶持,从而使之成为各夷之首,龙佑那部(原孟获部)应该就是后来统一六诏的著名南诏国王皮罗阁部的前身。
从建兴三年八月到滇池,到十二月返成都,诸葛亮利用这四个月的时间,对四郡政务进行了集中整顿:首先,他考虑到南中特殊的民族构成,将南中四郡,分为六郡,新增兴古郡、云南郡,又复置朱提郡。其中对永昌郡进行了格外调整,以加强统治。划出叶榆、邪龙、云南三县归属新设置的云南郡,新增雍乡、永寿及南涪三县。这一措施不但缓解了各部族的矛盾冲突,而且加强了与今缅甸地区的交流,缅甸国境内有武侯庙和诸葛亮的很多传说,因此“深入不毛”在史学界的另一种解释就是缅甸地区。
注:缅甸位于中印之间,缅语称自己国家为不毛,英译Burma。
其次,诸葛亮实地考察各郡资源,以便于以后开发,为国所用,所谓的“军资所出,国以富饶”,比如汉嘉金,朱提银,不韦铁,以及盐、茶、漆等各项军需,民用物资,诸葛亮都进行过考察和估算。
至于任免官吏,七郡太守除当时任命吕凯为云南太守,王伉为永昌太守,马忠为牂牁太守,龚禄为越儁太守外,其余三郡太守皆有空挡,比如李恢建兴七年以原籍领建宁太守,李丰后领朱提太守,至于兴古太守,陈寿未有记载,诸葛亮之所以虚设建宁等郡太守,盖因为此三郡为张龙佑那所辖,无须加派官吏管辖。这也与他“夷汉分治”的宗旨相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