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此话,据说是曹操用来评价汉献帝刘协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与刘协的关系,自然是可想而知。一个想牢牢控制,一个想摆脱控制。然生逢乱世,终刘协一生,皆未能逃脱人家的掌控,可谓悲矣。
曹操之言,自然是贬低他,说他一点用也没有。可若非如此,你曹操,又如何能以他为工具之一,而成就自己的大业呢?
不过,此话在其源头,却并非贬义,而是中性。
咱前几天写叶公好龙的故事(叶公好龙,大家又嘲笑错了对象,该被讽刺的,是他),说其实后世误解叶公了。他不过是个引子,叶公好龙真正要讽刺的,是鲁哀公。他空有好士之名,却又无辨别贤人之本事,所以,当时咱说,叶公好龙,毋宁说是哀公好士。这些故事,都出自西汉皇族刘向所编的《新序》,对鲁哀公,似是颇看不惯。
然在《荀子》当中,我们却看到了另外一个鲁哀公。
他与孔子谈如何选择人才,如何做个明君,说到,“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
意思是,咱是含着金勺子来到世上的,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人保护有人爱护,不知道哀忧劳惧是什么玩意儿。
孔子说,“君之所问,圣君之问也。丘,小人也,何足以知之”?
这后一句,孔子好谦虚啊,故意卖个关子,等着哀公说,您都不晓得,天下就没人晓得了。果然,哀公就如此讲了。
不过,今天咱们要讲的,是前一句。孔丘说,您能如此深刻地认识自己,真是“圣君”啊。
在孔子这,是圣君,在刘向那,却不识人。或许正应了一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但哀公说自己“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乃是直述事实,中性含义,与曹操骂汉献帝的,显然已不是一回事。
然则,当后人讲起这句话时,用的,却基本都是基于曹操那种语境,恨铁不成钢,贬低他人?
只是,我们又晓得,任何一个朝代,除了开国皇帝以及跟他一起打天下又坐了天下的儿子们,比如,朱元璋、朱棣……后面的皇帝们,有几个不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为何,他们中,有的就是昏君、暴君,或沉湎酒色,或虐民为乐;有的就是明君、圣君,能造就盛世,能匡正乱象?
说起来,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并非一个君主不成器的理由,说到底,不但与那个妇人相关,也与其个人的秉性与气质息息相关。当然,也与大环境有关。几百年后尚让很多明朝爱好者们惋惜的崇祯皇帝,不就是例子吗?自己想励精图治有个什么用呢?天将灭国,谁也救不了。
当然,也有例外。
诚如那个拖着辫子跳了昆明湖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言,南唐后主李煜“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能像宋徽宗、李后主这般,做皇帝就外行,玩艺术就如鱼得水的皇帝,比起那些纯以无能、作死而亡国者来说,实让人不胜唏嘘了。
屏山石
历史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