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六月至八月,我任国民党军统局热察站上校副站长,驻在北平。四八年八月二日军统局将该站撤消后,调我任军统局保定站的编审,因我当时不愿去保定,遂就在北平赋闲,一直到北平解放。在此期间,我与军统局北平站(以下简称北平站)的特务头子来往较多,因此,对北平和平解放前夕军统特务的活动有些知晓。
当解放大军包围天津的时候,北平方面已经人心慌慌,群众街谈巷议,相传:“北平要死守,等待援军”;有的伪国大代表声言:“向美国大使司徒雷登请愿,请美国直接援助傅作义”;又有人说:“傅作义的代表已经出城和解放军取得联系”等等。在北平被包围的时候,华北总部派河北省主席楚溪春为执法总监,以加强防御。当时“粉汽车”(执法队的警车)和执法队在北平的街道上到处可见,军统特务也乘机进行破坏。尤其是在和谈空气将露头的时候,北平市大小单位便开始了暗中清理和焚烧各种档案,有一次李英(原热察站站长,该站撤消后曾调他回南京他不愿去,因而保密局派他为少将直属通讯员,也在北平)到河北省政府去见保安司令陈光斗时,见到省政府院内正在焚烧各种档案和有关文件。当时听说北平市政府、新闻处等单位也在焚烧各种档案。在此期间,国民党公教人员见面时都说:“时局越发紧张了。”
由于各地相继解放,特务人员纷纷溜到北平,据北平站副站长宋某(名字忘记了)说溜到北平的特务有:冀、晋、鲁、热、察、绥等省站和东北督导室及各地铁路局的,警务处的公、密特务,均因各地相继解放没有站脚活动的地方而溜到北平来了。据当时北平站秘书刘辑五(兼人事科长)和人事科副科长张玉振说,溜到北平的特务加上平津的特务约两三千人。有一次我在李英家听徐宗尧(冀热辽边区站站长)说:对这二——三千名特务,北平站已做了计划,经王蒲忱(北平站站长)、宋某(北平站副站长)、杨清植(北平市警察局长)、刘辑五、张玉振等研究(徐宗尧也参加了研究),要将这些特务组织起来,组成一个武装的“特务游击总队”,各发卡宾枪一支,并已报南京保密局批示,还说:北平站方面研究,打算找一个能打仗的做为领导,经王蒲忱、宋某、杨清植、刘辑五我们公推李英,担任这个总队长。因为李英是一个铁杆汉奸,又是一个反共积极分子,李英自己在平时就说过:“剩我一个人,我也是反共的。”为什么又要把这些特务武装起来呢?据北平站副站长宋某说:“组成武装特务以后,如北平守不住,拟随傅作义部向青岛方面撤退,准备在沿路上打游击。”我后来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要做垂死挣扎的。
关于傅作义准备向青岛方面撤退的问题是这样的:我听李英说,华北总部第二处处长史泓曾经对王蒲忱说过这件事,当时(一九四八年)约在九月间济南解放了,十月底东北全部解放,傅作义部已困守孤城,平津已变成最前方,孤立无援,这时蒋介石给傅的权位极高,而傅作义又表示坚守平津,并计划依靠“美援”保卫津沽,死守海口,最后以青岛为后路,尚图挽救淮海危局。当局势比较紧张的时候,住在北平的伪国大代表又喊“向美国大使司徒雷登请愿”。呼吁“要以军火直接援助傅作义部”。平津两市的反动党团和一部分立法委员表示对傅信任,叫傅直接接受“美援”。蒋介石自己也亲自到北平布置,参谋总长顾祝同和徐永昌(过去是军令部长,当时职务忘了)等也不断到北平来,傅作义也到南京去了一趟,都是为了商讨如何坚守平津、死守海口,以求有后退之路。同时蒋介石又给傅以华东全权,策应淮海战局,希图侥幸挽救淮海会战危局。这就是组织武装特务的背景。
北平站向南京报请组织武装“特务游击总队”的问题,不久就得到了南京保密局的批准。并准许每人发给卡宾枪一支,随傅作义部必要时向青岛撤退。当时北平站付站长宋某说“这回可好啦,撤退前,保密局能派飞机送枪支来,这就有了打游击的本钱,否则北平解放了,这些人就会叫共产党杀光。”以后由于傅作义决定起义,不再撤退,所以没有组织起来。
天津的顽固战局,不但未守住,而且很快就解放了(一九四九年一月十五日)。陈长捷(傅作义部原六十一军军长兼天津防守司令官)被俘给傅作义一个严重打击,陈长捷领导的反动军队全部被歼灭了。在北平方面,自从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三日被解放军包围以后,各城门紧紧封闭,准备守城,并在各城门驻有重兵,华北总部并派有高参一名协助指挥。各城门不准随便出入,只有特务人员和军队的情报人员(化装成老百姓)持有证件准许出入,搜集城外解放军的情报。这时有钱的人准备南逃;进步一点的人则声言:“天快亮了”(指要解放了),说“华北战局比做怀胎,小孩在娘肚子里已快到降生的时候了”。总之,每天出门或到有关单位,或到朋友家坐坐,就会听到一些消息,这些消息究竟是由谁说出来的,也没有人追究,我所接触的国民党公教人员也都到处打听消息,都是愿意听到一个有办法不叫北平解放的消息,可是听到的消息却一个比一个不遂心愿。
这时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美式装备的王牌军在各个战场上都被解放军打光了,只有观望淮海战局怎样,可是淮海战争传来的消息均是节节败退。在北平的国民党军队之间的矛盾又很大,据传说,当时在北平的三十四集团军、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李文领导的中央军(凡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都叫中央军)十六军、九十二军、九十四军等部和傅作义是明和暗不和。例如傅作义的基本部队三十五军在涞水附近与解放军做战最激烈的时候,李文领导的十六军袁朴部、九十四军郑挺锋部等不积极援助,以致三十五军形成孤军作战,最后在来源、易县一带被解放军歼灭了。这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与杂牌军之间最大的一次矛盾,也是傅作义非常不满的一次,以致形成互相倾轧、互不配合、指挥不统一等现象。此外,傅作义的暂三军、暂四军也先后在平绥线上打完了,暂三军军长安春山部新补充起来的地方保安团的战斗力也很差,同时北平的爱国民主运动也越来越大,因此,北平是很难守住的。
各省、市站组的特务把当地的情况和逃到北平的经过,纷纷向南京汇报和要求安插;北平站的特务搜集来的情报也随时向南京汇报;可以说发出去的电报没有好的,都是各个战场上失败、被解放的消息,南京的回电、指示都是模棱两可的,如“北平站自行处理”等不肯定的答复。当时北平解放,已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也“到小孩快降生的时候了”,可是军统特务们还是执迷不悟,仍然要作垂死挣扎。当时保密局直属通讯员李英(原热察站站长)经军统老特务徐宗尧介绍,认识了冯兰田(在军统干过站长和傅作义部处长),冯兰田又介绍给河北省主席楚溪春和保安司令陈光斗,由楚、陈发表了李英为河北省独立第一支队司令的任命,并派人送来“派令”一件,“关防”一颗,限令即日开始活动。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在和谈以前,傅作义决定坚守平津的时候,曾命令河北省主席楚溪春和保安司令陈光斗,急编河北省保安团队,凡是楚的命令能到达的县境里,就命令县长和国民兵团(县级武装部门,县长兼司令,另设专职副司令)急急编组保安团,每一个县按当时情况可以编一个团或二个团,甚至到三个团,越多越好,由保安司令部发给枪械,稍加训练即可改编为正规团,作为傅作义总部扩编军队的第一步。
这是冯兰田对李英说的,冯并告诉李英:“要多放出去几个‘名义’,到冀、热边区放几个游击师也没关系,如果人枪集合多了,在楚主席和陈光斗司令面前有我冯兰田—给你负责,在南京保密局方面我也设法从旁给你吹捧。华北总部方面我请史泓(华北总部第二处处长)随时协助。”因此,发表李英为河北省独立第一支队司令后,李英就急急召集旧部,并请我协助,而且答应召集成功后给我个副角,所以我也就积极地为李英奔走。当时李英就写了一封信,由我带去与北平市西郊十七区区长曲福乐(军统特务)联络,由曲福乐在该管区内就地筹措给养。曲福乐慷慨应允,并说大力协助。为什么叫曲就地筹措给养呢?因为在北平西郊区的边有两条大川,一个叫大西沟,一个叫小西沟。两条沟很富足,一直通往热河。李英打算拿这两条沟做为发展游击区的根据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李英小时候曾在这两条沟住过,所以选择了这个地区。当时已经联络上的有:旧东北军骑兵第五师徐团长。他答应召集旧部;还有一个姓张的(名忘了)说能联络地方武装;热河省滦平县有一个大乡长叫解筱珊,答应可以成立—个营。同时,热河省参议会北平办事处、热河省旅平同乡会等均表示支持李英,愿为李英向各方联络。而我也是多方卖力气地为李英奔走、接洽、联络,一直到北平和谈空气浓厚、消息明确以后,李英的“派令”和“关防”被陈光斗派人要回去了才停止活动。
北平特务站还曾经用恐怖手段镇压爱国民主运动。我知道的有这样一件事:原国民党山东省主席、国民党中央委员何思源过去是一个积极反共者。但在北平和谈时表示愿意出城欢迎解放军入城。这件事被北平特务站知道以后,就给何思源先生住房上放置了一个定时炸弹,炸死了何思源先生最喜爱的一个女孩。除此之外,北平特务站又忙于将暴露身份的特务撤走,吸收新的特务人员重新布置北平特务潜伏组和潜伏台,并规定组与组不发生横的关系,只和南京直接通报、联络。这些潜伏组非常秘密,除北平站站长和主管人事的特务知道以外,别的特务很难知道.因为新吸收的特务都不到站联络,都由站长和人事科通知在什么地方会见和谈话,主要听说有的给半年特务经费,按家庭人口每人给二袋白面。有的则领到一年或二年的特务经费。以后我知道的潜伏组有:北平警备总司令第二处张处长(军统特务,不知名)布置的一个榆关潜伏组,上校组长是王学桐(河北省人);另一个是北平特务站布置的,在北平市东城区,潜伏组负责人曹聚仁(跛子、脸上有麻子)在东单以开设纸烟摊做潜伏特务活动,侦察解放军的一切情报等。这是我所知道的两个潜伏组(当然不只这两个组),这说明了北平特务站在北平和谈前夕的特务活动。北平和平解放空气浓厚的时候,北平特务站站长王蒲忱和副站长宋某准备南逃,打算推选一位有领导能力、能布置潜伏组的大特务,负责领导北平特务站的工作。选来选去,保荐一个曾干过华北站长、保定警察局长,冀、热、辽边区站站长徐宗尧接任,并负责河北、热河、辽宁边区的特务活动。
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二日上午,在华北总部由傅作义召集华北特务头子讲话,当时参加的有北平特务站站长王蒲忱、冀热辽边区站站长徐宗尧、中统(国民党中央调查统计局)特务北平区主任李郁才、北平市警察局长杨清植(军统特务),以及华北总部第二处处长史泓等,傅作义讲话的内容主要是宣布决定起义,并说在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二日以前的反动罪恶活动他可负责,可以得到共产党的宽大处理;从一月二十二日以后的特务活动由自己负责。王蒲忱、徐宗尧等回来后即向大小特务传达了傅作义的讲话内容。然后王蒲忱、徐宗尧等即将北平和谈情况向南京汇报了,同时并电请将北平特务站长职务保荐由徐宗尧接替。当即交代。王蒲忱即偕付站长宋某,秘书刘辑五,警察局长杨清植,中统特务北平区主任李郁才等人顽固到底,遂于一月二十四日乘最后一次飞机南逃。北平市一月二十二日以后城门已开了,可以自由出入,小商小贩已开始入城卖莱和卖东西了。不象以前那样紧张,威胁已经解除了,全市人民特别欢乐。一九四九年二月一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入城,到处是秧歌和歌舞,锣鼓喧天,北平市二百多万人民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得到了和平解放,保存了几百年的文化古都,这也是傅作义将军最后的决心,对祖国对人民的伟大贡献。
而军统特务头子徐宗尧接任北平特务站站长后,打算一显身手,发挥其万恶的特务作用。在接任后即忙于布置潜伏,拉拢青帮头子魏大可(青帮大字辈)、张世五(青帮通字辈)。魏张二人在北平有很多徒子徒孙,想利用他们和北平一切恶势力搞“团结”,幻想蒋介石派军队来增援和美帝“援助”,并幻想有长江天险,可能形成国共对峙的局面,妄图苟延残喘。另一方面,又竭尽全力活动,耍两面派,想找一些进步力量和共产党地工人员联络,以求解放后得到宽大处理。这是当时徐宗尧的如意算盘。可是接任不到几天,北平就和平解放了。徐宗尧看四野的《布告》,指定反动党、政、军,团、警、宪、特等向指定地点登记。徐宗尧为了个人的利害和前途,遂在东板房家中,集体登记。而李英则在地安门里米粮库十八号集体登记,向人民作了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