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颠覆的时代。价值观的更迭,直接导致了人们对历史人物喜恶与评价的变迁。有的人,过去被人喜欢,现今仍然被人喜欢,代表人物如周瑜,只不过古人喜欢的,是那个豪气冲天的英雄,当代人喜欢的,是那个美型且颇具小资情调的帅哥;有的人,过去被人鄙视和厌恶,如今却开始受欢迎了,代表人物如曹操,毛泽东和易中天都想给他翻案,连生长在美国、黄皮白心的香蕉男林俊杰也来凑热闹,虽则不知所云了点;还有一类人,过去被捧上了云端顶礼膜拜,现在却似乎人人都想来踩上一脚——比如关羽。
有史可考的第一个非难关羽的现代人,大约是胡琏。胡琏其人,因为历史原因在大陆的知名度不高,却实实在在算得上一个传奇人物。抗战时期,此人死守三峡石牌要塞,先祭天地,后留遗书,与日寇上演了“二战最大规模刺刀战”,力保陪都重庆不失;三年内战或曰解放战争时期,在国军名将纷纷发挥失常、兵败如山倒之际,又是胡琏,南麻破粟裕、金门挫叶飞,保住了台湾最后一块弹丸之地,致使我党的统一大业功败垂成。如此名将,晚年却弃武从文,以六十八岁高龄,本着“学然后知不足”的意趣,跑到台湾大学注册,进入历史研究所专治宋史研究。以其名将兼历史学者身份,评说历史名将,自然是大有资格。
史载胡琏驻守金门期间,麾下士兵按照民间习俗,常去关帝庙祭拜。胡琏大不以为然,碍于军心士气、信仰自由,不便干涉,只淡淡吩咐军中政工系统“要多注意宣传岳飞、文天祥”。盖胡琏读史,注重“以史为鉴,匡正谬弊,归本人心。”台湾民间把关公奉为神圣,血食不衰。胡琏认为民风大悖,撰文称历史上的关羽,甚至连“将”都不够格,其获得中国“武圣”之称谓,“使中国历史上之伟大军人,备受委屈”,而真正够得上大将军之智、信、仁、勇、严五德者,唯有岳飞。“岳武穆精忠报国、文韬武略、冠绝百代,尊为武圣,谁曰不宜?”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清人在其统治过程中,唯恐‘岳飞型’之军人,起而仇清,故以关羽右之,非荣关羽乃仇岳飞也。”晚年,他更大声呼吁:政府检讨,乃其时矣,民间亦应毅然更正,未可再以讹传讹。
胡琏一番宏论的现实意义明确强烈:台湾处于“继绝世、兴灭国”之非常时期,通俗话本中关公的“义”充其量仅能维系民间人际,过分褒扬有害无益;唯有在政府的宣扬倡导之下,全社会都来尊崇岳飞的“精忠报国”,方能实现“安邦复国。”
只是如此一来,用胡琏自己的话来套,胡琏之非难关羽,“非仇关羽乃荣岳飞也”。
盖一个人立场有了倾向性,立论自难免偏颇,无论是名将或历史学者的光环,都无法掩盖。若再加之以“非此即彼”的二元世界观,荣关羽则必仇岳飞,荣岳飞则必仇关羽,人为地将两个本来应当独立评价的历史人物对立起来,其观点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客观反映历史,自然愈加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