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是战国时期秦国国君,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国君之一。早年在燕国为人质,秦武王去世,回国夺位,是为秦昭王。施行“远交近攻”的策略,结束了周朝八百年统治,奠定了秦国统一战争的胜利基础。
公元前325年四月初四,即位已经13年的秦国国君嬴驷举行盛大仪式,会见魏、韩两国君主,同时来朝的,还有众多西戎的小君主和各国使臣。典礼上,秦国继齐、魏之后,也采用了王号,惠文君嬴驷成了秦国的第一个王。而未来秦国在位时间最长的王——秦昭襄王,当时还是个婴儿,称呼还是公子嬴稷。
嬴稷出生于父亲志得意满的时刻。十几年来,秦惠文王承袭秦孝公、商鞅的战略方针,连年伐魏,迫使魏国向东迁徙,让秦国得以“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公元前332年,魏国献出了阴晋地区向秦国求和。此地自古是秦晋之间的要地,南毗秦岭,北临渭水,东向则为三晋之一的魏,西向则为秦。将近60年前,名将吴起麾下的魏国战士正是在这里以少胜多大破秦军,成就了魏国的霸业,如今时移世易,不得不拱手献给秦人了,秦国随即将这里改名为“宁秦”。从“阴晋”到“宁秦”,地名的转换,向天下昭示着魏国的没落和秦国的兴起。
秦人的胃口并不满足于阴晋一邑。第二年,秦国又发兵两路大举伐魏,一路由绰号“智囊”的樗里疾率领,出函谷关攻取魏国的名城曲沃;另一路由名将公孙衍率领,与魏军主力决战,大战的结果是秦国获得大胜,“斩首八万”,魏国西境边防的精锐被秦国消灭了。
公元前330年,魏国把河西地区献给秦国;公元前328年,秦国又在张仪的策划下将上郡十五县全部揽入怀中。至此,“河西滨洛之地”都被秦国获得。与此同时,秦国也加紧对西北边境义渠国的攻击,到前327年,义渠王向秦称臣。公元前326年12月腊日,秦国在龙门初次举行“腊”礼。自孝公元年立志奋发图强,至此35年,“诸侯卑秦”,将其看作戎狄的岁月毕竟一去不复返了,今后将要开始的是秦国“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的日子。
称王后,秦惠文王的主要对手,开始从魏国一国转为天下各国。公元前318年,以韩、魏、赵三晋联军为主力发动了“五国伐秦”之役,这是战国时代第一次“合纵”。秦人虽被趁势偷袭的义渠族在背后打败,却坚守住了函谷关,又东出追击三晋的退兵,再次取得大胜。此后秦国连年发动进攻,终于迫使韩、魏屈从。
在五国伐秦之役结束,对韩、魏的战争尚未开始之际,秦国的另一件大事是并吞巴蜀。《史记·张仪列传》详细记载了秦国宫廷的决策过程——张仪认为,韩国所在的中原腹地,毗邻周王室,是“天下之市朝”,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所以应当先暂时和魏、楚交好,全力进攻韩国,进而“据九鼎,索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名将司马错则认为,攻韩,徒得虚名而无益于实际,蜀国富裕而政治混乱,不如先行灭蜀,既“得其地”,“取其财”,还可以为攻楚做准备,同时又有禁暴止乱之名,“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秦惠文王认为可行,于是起兵攻灭巴蜀,得到了这个富庶的粮仓。《史记》中说:“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虽然秦国一直被视为贪得无厌的“虎狼之国”,不过,要在攫取“实”利的同时仍然猎取嘉“名”,一举而名实兼得,却也是秦人相沿已久的行事风格。北宋时曾发现战国时代中期的石刻《诅楚文》,今人多认为此文作于楚怀王大举攻秦,秦人兴兵反击之际。文章先追述秦穆公、楚成王时代戮力同心,两国就像一家人的史实,随后谴责当今楚王暴虐无道,犯有像商纣王那样的罪过,竟然“倍十八世之诅盟,率诸侯之兵,以临加我,欲刬伐我社稷,伐灭我百姓”,如今又“悉兴其众”进逼秦国,“将欲复其凶迹”,因此要请求皇天上帝大显威灵,帮助秦人击败楚军。
公元前312年,秦楚双雄在丹阳、蓝田等地的大战,是两国盛衰的转折点。战争的发动,本是由于张仪以诡计欺骗楚怀王,可是若只读《诅楚文》,却似乎是秦国处处占理。战争的结局,果然也是秦人名实兼得,双管齐下,以武力和诈术并施的手段击破楚国,取地六百里,设立了汉中郡。
对“名”与“实”关系的把握,既是战国诸子时有涉及的思想课题,也是列国的王侯将相们在现实政治中日常处理的策略问题。秦人自商鞅变法以来,便深知名实相应、实至名归的道理,用后来韩非子的话来总结,便是王者要“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生杀之柄,课群臣之能”,如鼓和鼓槌,车和马一般配合无间,才能无往而不胜。这是一种在杀伐不休、诈谋百出、瞬息万变的战国时势中养成的冷峻而清醒的现实主义。在这种氛围中成长的少年嬴稷,默默地理解着周遭的现实,学习着这种观察、思考、实践的方式,虽然,此时他还只是秦宫中一个姬妾所生的普通公子,在现实中还没有留下丝毫属于自己的印记。
秦惠文王末年,秦人东望函谷关外,所看见的天下大势是:韩、魏衰弱,不得不与秦连横;燕国偏居北隅,实力较弱,而且刚刚发生过内乱,勉强复国,无力南顾;赵国在与秦国的几次战役中负多胜少,但实力尚强;楚国虽然刚刚被打败,然而毕竟是家底丰厚的大国;齐国则是春秋以来的强国,与秦国东西并峙,夹持中原。
秦国自身,经过秦孝公、秦惠文王两代的经营,时而蚕食,时而鲸吞,得到了大片领土。荀子曾总结说:“兼并易能也,唯坚凝之难焉。”意思是,吞并某地比较容易,但稳固这里却很难,也就是我们通俗理解的“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秦人稳固一地的方法是在新得的土地上设“郡”,从三晋得到的河西郡、上郡,从楚得到的汉中郡,向西南开拓的蜀郡、巴郡,这些领土,或者占有地利天险,或者民众殷富,或属名都大邑,成为秦继续推进的跳板。东方诸侯,面对如此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的秦国,已经开始感到了西北风疾吹而来的巨大恐惧。
公元前311年,在位27年、称王14年的秦惠文王死去,太子嬴荡即位,是为秦武王。武王初掌政权,立刻逐走对秦有大功、前一年还为秦平定蜀郡变乱的张仪,改以樗里疾、甘茂为左右丞相。秦国政坛的人事变动,与国策的变化相关联。武王一心想“车通三川,以窥周室”,去古老周王朝的权力中心宣示自己的威严。
据考证,秦国新任的两位丞相,此时都为武王的这一野心而奔走。樗里疾负责外交,带着一百辆兵车出访周地,探听虚实;甘茂负责军事,联合魏国军队攻击韩国重镇宜阳,打通去周都的路途。宜阳是韩国经营多年的大城,易守难攻,秦军长期围城攻城,伤亡惨重,后来骁勇的秦国士兵竟厌战到“三鼓而不上”。甘茂将宜阳的外城闢为墓地,宣示义无反顾的决心,又拿出自己的私财赏赐战士,终于在秦武王四年攻下宜阳,将韩国的国土截为两段。韩国自此如同被秦人扼住咽喉一般难以喘息,不能自主,秦“灭人家国”的野心显露无遗。
这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发生时,公子嬴稷正在偏僻的燕国充当人质。他自小的玩伴、母亲芈八子的亲族向寿,此刻正在甘茂军中服役,任右将;另一位母家的亲族,芈八子的同母异父弟弟魏冉,也在武王宫廷中任事。相比起更接近权力中枢的他们,咸阳的庙堂风云,中原的战场金鼓,似乎距离嬴稷都很遥远。然而,世事的无常变幻,即将把他推向历史的前台。
公元前307年8月,刚刚实现了自己一生梦想,来到周都王城的秦武王嬴荡暴死,历史记载是因为和力士孟说比赛举鼎,力有不足,折断了自己的腿骨,因伤致命。武王死时不过23岁,身后没有留下子嗣。秦惠文王的诸多公子中,哪一位来继承?解答这一问题的,是一个看似与之无关的人——赵国的武灵王。《史记·赵世家》记载,武灵王令代相赵固“迎公子稷于燕,送归,立为秦王”。返回秦国后,公子嬴稷登上了秦国的君位。这一年,他19岁。公元前306年,成了秦昭襄王元年。
昭襄王即位后一段时间内,惠文王的诸位公子对于这位小兄弟并未心悦诚服。秦国内部的权力斗争迁延数年,相当激烈。正在对魏国作战前线的丞相甘茂,竟然因为害怕政治斗争危及自己,临阵脱逃跑到了齐国。前305年,担任庶长,掌握一部分军队的公子壮在惠文王后、武王后的支持下发动叛乱,自称“季君”。在这个关键时刻,昭襄王娘舅魏冉的作用显现了出来。他此时正任将军守卫咸阳,领兵诛杀了公子壮和惠文后,将武王后逐回娘家魏国,又将昭襄王“诸兄弟不善者”全部杀掉。骨肉之间争权夺利以至白刃相见,战国时人们已经司空见惯,再也不会像《左传》里所记载的春秋时代那样遣使责难甚至发兵来讨伐了。
在昭襄王初年的政治斗争中涌现的秦国政界新星,除了魏冉,便是昭襄王儿时的玩伴,少则同衣,长则同车,甚至可以披着昭襄王的衣服跟昭襄王一起听大臣汇报政事的向寿。此时,惠文朝的老臣樗里疾只是空有丞相之名,为的是镇定中枢,实际管事的是魏冉和向寿,两人都是昭襄王母亲宣太后的亲族。
秦国的朝政逐渐稳定下来后,不知是否因为宣太后出身楚国的缘故,在一段时期内秦楚之间出现了亲善的局面。先是从楚国为昭襄王迎娶了王后,又与楚怀王在黄棘会盟,把上庸还给楚国。这种友好的另一面,便是秦国急攻韩、魏,连续夺取了魏国的蒲坂、阳晋、封陵,然后又夺取了韩国的武遂,迫使两国国君在公元前302年入秦朝见。
初登王位的昭襄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吕氏春秋·不侵》和《战国策·齐策》都记载了一个故事:昭襄王初年,齐国的孟尝君田文策划发动各国合纵攻秦,先派公孙弘去秦国拜见昭襄王打探情况。昭襄王故意装作孤陋寡闻,仿佛不知道孟尝君已经当上了齐国丞相一样问公孙弘:“孟尝君的封邑薛大小如何?”公孙弘回答:“幅员百里。”
昭襄王大笑说:“寡人的国家,纵横数千里,尚且不敢自作高明。孟尝君的土地这么少,为何敢来为难我呢?”公孙弘于是讲了一番孟尝君如何能“得士”的议论,表示孟尝君门下有上士三人,中士五人,还有出使大国、宁愿自杀而义不受辱的下士七人,自己就是这七人之一。昭襄王于是笑着说:“先生何必如此。我很愿意与孟尝君亲善,你回去后请代我向他致意。”
先秦的这一类故事,虚虚实实,多为战国游说之士造作,不过据今人考证,这个故事却可能是真实的。文辞中透露出的信息,公孙弘是典型的齐国策士,喜欢说大话,而一言不合,也敢于轻易拼上自家性命。以口舌而论,公孙弘似乎在这场小交锋中占了上风。不过,他所担负的根本任务——窥测昭襄王的为人,却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昭襄王轻描淡写地开了一个玩笑又加以化解,便摸清对方的底蕴,自己却显得高深难测。此后几十年间,这种灵活而诡谲的风格,关东列国的君臣将会慢慢领教。
公元前303年,当秦兵正在韩、魏取得胜利,赵国正在忙于攻打中山,齐国正在讨伐楚国之时,天空中出现了巨大的彗星。这颗明亮的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如扫帚一般辉耀于夜晚的天际。在当时的人看来,这是天下将要大变的征象。第二年,正在秦国当人质,后来成为楚顷襄王的太子熊横,竟然在私斗中杀了秦国的大夫,逃回楚国。秦楚之交由此破裂。再下一年,年老的齐宣王病死,齐湣王即位,国政尽由孟尝君执掌。秦昭襄王的几位新对手,从此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秦楚决裂,秦人先是坐视齐、韩、魏的联军渡过楚国重兵防守的沘水,大破楚军,继而趁机伐楚,也在重丘、新城击破楚军。楚国在此役丢失了方城以北的膏腴之地,国力大挫。秦楚交恶的同时,秦与齐的关系密切起来。秦国把昭襄王的同母弟弟,也就是宣太后芈月的另一个儿子泾阳君派去齐国为人质,又将当时名动天下的齐国丞相孟尝君请入秦国,接替病逝的丞相樗里疾。
孟尝君任秦国丞相一年,并没有留下什么业绩,却留下了流传后世的“鸡鸣狗盗”的故事。
孟尝君爱才,人称门客三千。入秦时,他就带了众多门客来到咸阳。见到秦昭襄王后,孟尝君献上一件纯白色的狐狸皮袍子作为见面礼,昭襄王很是喜欢,把袍子收藏起来。后来,孟尝君发现,昭襄王根本是想软禁他,不想让他回齐国,于是请昭襄王的宠妃帮忙让自己逃离秦国,那位妃子说:“这不难,但是我要一件白色狐皮袍。”
孟尝君为难了,仅有的一件已经送给秦王了,哪来第二件呢?有个门客说:“我有办法。”当天夜里,这个门客从狗洞潜入秦王宫,被护卫发现后,这个门客赶紧模仿狗叫声,护卫以为是宫里养的狗,未加怀疑。于是这个门客盗出了那件白色狐皮袍送给秦王的爱妃,孟尝君在那位宠妃的帮助下,急忙带领门客连夜逃离秦国。
半夜时分他们逃到秦国边界的函谷关。这关口要到鸡叫的时候才许出入,如果等到那时候,一旦秦王发现孟尝君逃走了,很可能派兵追赶到这里。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忽然有个门客学起了公鸡叫。一声跟着一声,附近的公鸡全都叫了起来。守关的人听到鸡叫开了城门,孟尝君等人顺利出了关。等到秦昭王派人追到函谷关时,孟尝君和他的门客已经走远了。
孟尝君返回齐国后重登相位,秦国与齐国的关系也再度疏远。而另一位被扣留在秦国、形同人质的大人物,秦国的老对手楚怀王,运气便没有孟尝君这么好了。自从被昭襄王诱入秦国的武关,楚怀王滞留在秦国三年,尽管“楚人皆怜之”,却终于“客死于秦,为天下笑”。秦人的诡谲无信,从此深深留在了六国诸侯的记忆里。
公元前298年,以齐国为主导的齐、韩、魏攻秦之战展开。这场战争,齐师精锐尽出,韩、魏为了自己的生存,也奋力作战。函谷关下的战事绵延三年,到了前296年,秦国不得不将封陵还给魏国,武遂还给韩国,以换取联军的退兵。函谷之役是秦国的挫折,关东诸国的胜利,此后,齐国成为秦国霸业最大对手的形势十分明朗。
这时还不到20岁的青年书生荀子,多年后在《荀子·王霸》篇中总结说,当年的齐国“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齐湣王的声势一时为天下所瞩目。出乎意料地,在这种形势下,齐、秦反而再次联合起来,个中奥妙在于,两国各自怀有不同的目的,秦国想继续攻略韩、魏的土地,齐国则想创造时机消灭自己身边的宋国。
前294年,齐湣王逐走孟尝君田文,任秦人吕礼为相,后来又用秦昭襄王的好友韩珉为相。孟尝君被赶走,有没有秦国的阴谋策划,今天已暧昧难明,然而事后看来,却潜伏着齐国的危机。同年,秦国两路出兵伐韩,一路由掌权十几年的重臣向寿率领,攻占了韩国的武始;带领另一路秦军的,是开始崭露头角的青年将领白起。
第二年,两路秦军会合,攻向韩国的伊阙。这里两山对峙,洛水中流,如同洛阳南面天然的楼阙,当年是韩国的重要关塞。此地一失,韩国就不再有地利可守,因此势在必争。魏国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命八年前曾会合齐军大破楚国的大将公孙喜统率魏军来援助韩国。秦国以白起为主将,他先设疑兵迟滞韩军的行动,趁机出其不意击破魏军,又追击退却的韩军,以少胜多,“斩首二十四万”。这是韩、魏伤亡最为惨重的战事,也是白起一生的关键战役之一,他由此踏上了通往昭襄王时代战功最辉煌的名将之路。
此后数年间,虽然在各国谋臣说客的策划下,齐、秦之间一直暗流涌动,但大体上关系并未破裂。秦国不停侵吞韩、魏的土地,到了前286年,连魏国的旧都安邑也被秦人夺取。齐湣王则终于实现了自己多年来的野心,在这一年灭宋,将“五千乘之劲宋”收入自己手中。至此,两国已经各自完成结盟之初的目标,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了。
前285年,秦昭襄王二十二年,齐湣王十六年,秦昭襄王先是与楚顷襄王在宛会面,约定和亲,又与赵惠文王赵何在中阳相会。秦军开始向齐国边境出动。前284年,秦昭襄王又和魏昭王在宜阳相会,与韩厘王在新城相会。秦昭襄王向天下解释会合诸侯伐齐的缘故说:“当今的齐王曾经四次和秦国结盟,四次都背信弃义而使盟约破裂,三次策划邀集各国攻打秦国。从今以后,‘有齐无秦,有秦无齐’。”
秦人所讲的齐国阴谋不失为事实。不过,如果考虑到秦昭襄王与各国君主会盟的这些地点,全都恰恰是秦国从这些国家夺取的城邑,秦人冠冕堂皇的说辞恐怕就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说服力了。尽管如此,加上燕国,五国攻齐的车轮已经开始隆隆转动,齐国危难的形势无法扭转了。当年,齐军主力在济西决战大败,残兵退守国都临淄,再次大败,齐湣王丢弃国都,逃亡到邹、鲁,被当地人赶走,又惶惶然逃到莒,最终被楚将淖齿在齐国宗庙里杀死。
破齐之后,秦国的兵锋再次南下伐楚,天下已没有国家可以援救楚国了。主持伐楚的,是此时已因伊阙之战的战功升为大良造的白起。前279年,秦军攻入楚国腹地,“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西起夷陵,东至云梦、西陵,楚国的根本重地都成了秦的国土。秦以斩首计功,历次大战皆有斩首数万的详细记录,而唯独此次伐楚之役未见有类似记载,研究者多认为,这可能说明楚军已彻底崩溃,楚人“自战其地,咸顾其家,各有散心”,失去了斗志,因此并没有激烈的抵抗。
楚顷襄王熊横逃到陈,向庄辛询问“亡羊补牢”的方法。庄辛举了蜻蛉、黄雀、黄鹄、蔡侯等一系列自以为与世无争,可以“无患”而不知危难临近的例子,最后说:“这些例子都太小,君王你才是最好的例子,你和宠臣驰骋于楚国的大泽云梦之中,却不知道秦人此时正从昭襄王那里受命,要把你捉将回去。”楚顷襄王听了,不禁吓得浑身颤抖——他的整个人生几乎都是在秦国的威压下度过的,数十年来内心已深植对秦昭襄王的畏惧。楚国从此让出数百年前先王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开闢的疆土,迁都于陈。秦国于是在楚国故地设立南郡,白起则以军功受封为武安君。
白起率大军向楚开进的时候,赵军正在廉颇的带领下攻齐,两国的君主则相见于西河外的渑池。因为有楚怀王入秦不返的先例在前,列国君主对于和秦人会盟,都怀有隐忧。赵国内部秘密做好了赵惠文王“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的准备。
在渑池之会上,赵王终于全身而退。当然,获得这一结果,不仅是由于蔺相如不惜“以颈血溅大王”的力争,也是因为赵国事先“盛设兵以待秦”,更由于双方此时都另有所图,才使得秦赵外表上维持了平等的体面。赵国自武灵王变更风俗以来,军势颇盛,成为六国中能够改变形势轻重的一国。自齐、楚被破后,昭襄王还剩下的大敌,便是赵国了,这一点,赵国君臣大概也有清醒的判断,因此才对渑池之会如此紧张。
自公元前325年秦称王,开始以天下为敌手以来,秦国的策略一直是在“远交近攻”与“近交远攻”之间灵活调整。远交近攻,可以从邻国得到土地,直接扩张自己;近交远攻,则以破齐为典范,秦国虽然没有获得土地,却获得了最有利的战略形势。
从楚国得到南郡以后,秦兵略作停顿,又开始向中原进发了。前276年,秦军伐魏。第二年,穰侯魏冉亲自率军攻到魏都大梁城下,击败韩国的援军。第二年,秦军索性越过韩国,攻取了魏国邻近韩境的捲、蔡、中阳等地,击败魏、赵联军后,再次围攻大梁。魏国被迫征发全国兵丁聚守大梁,又把南阳割让给秦,以换取和平。前270年,在魏冉的谋划下,秦军跨国攻取齐国的刚、寿两地。魏冉这样做,主要不是为了秦国的利益,而是想扩大自己的封地陶邑。陶在战国时期,工商极为发达,是可以为大国首都的名城。魏冉希望通过攻齐,将自己的封地扩大为诸侯国。这几年里,秦军越过他国,远出为战,战则必胜,几乎已经习以为常。然而,这一战法即将遇到强劲的对手。
前269年,秦军越过韩国的上党,向赵国的阏与进攻。阏与一带,路远险狭,赵国以赵奢为大将。赵奢出邯郸后,装作不敢迎战,在国都附近驻扎28天;继而出其不意,以两天一夜的急行军赶到阏与前线,以奇兵1万人屯北山,居高临下,大破秦军。这是秦军数十年来少有的惨败,锋芒一时大为受挫。从此,秦国将要准备以全力对付赵国了。
前266年,昭襄王听取范雎的建议,废宣太后,并将魏冉、芈戎、公子悝、公子巿等四贵驱逐出秦国。依《史记》中范雎、魏冉两人列传的叙述,这是因为范雎提醒昭襄王,宣太后、魏冉等人权势过重,将要危及昭襄王的地位,应该将权力收回自己手中。威权自上,不可下移的道理,当时的君王差不多人人奉为准则。逐四贵几乎没有在秦国内部引起什么波澜,也可看出已即位多年的昭襄王对于权力的掌握是牢固的,范雎的言辞,大概只是在秦国决策转变中起了某种推动作用。
随后,范雎代为秦国丞相,改变魏冉执政末期的战略,返回到全力进攻韩、魏的路在线来。前265年,秦夺取韩国的少曲和高平。这里是太行山脉的西南地带,正是韩国的上党郡通往首都新郑的要道所在。经过4年连续进攻,到前262年,秦军终于切断上党与韩国其他领土的联系。上党郡守冯亭不愿降秦,改与赵孝成王联络,将上党献给赵国,秦赵之间已酝酿多年的决战,终于被引发了。
战役初期,秦将王龁率军攻打赵国的长平,赵国则以廉颇为将拒守。前260年,从春末直到夏天,秦、赵集合的近百万兵力在长平以东丹水流域的山谷地带筑垒对峙。数百年后的汉唐年间,长平古城南北50余里,东西20余里,还都是当年的残墙断壁。
这是战国时代空前的大战,两国都倾尽全力。在双方相持之际,赵国以“纸上谈兵”的赵括代替老成持重的廉颇为将,这是一个毁灭性的决策。赵括轻易出击,被秦国名将白起指挥的秦军分割包围,陷于绝境。秦昭襄王亲自赶到河内,把15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征发到长平前线,阻击赵国的援军。到9月间,赵军已被围困46天,饥饿乏食,最终全军复灭。《史记·白起列传》载,秦军只释放了赵军中年幼的240人,而将其余的赵国兵卒全部杀死,“前后斩首俘虏四十五万人”。
长平之战后,秦军略作停顿,巩固对上党等地的占领,随后进围邯郸。赵国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从能与秦国对敌的强国沦落到濒临灭亡的境地。前257年,赵人在被围已经三年的邯郸城内坚守苦战。楚国主持国政的春申君虽有意援救,但楚、赵之间有魏国阻隔,楚军无法马上赶到。魏安厘王一面应允赵国求援的请求,派将军晋鄙率军进入赵国,一面又与秦军联络,命令晋鄙按兵不动观望战局,坐待赵国灭亡。正在这一关头,形势突然又发生变化。魏安厘王的幼弟信陵君无忌率领门客劫杀晋鄙,夺取魏军的统帅之权,与楚军会合,在邯郸城下击退秦军。赵国终于得以保存。
公元前257年,秦昭襄王已经即位50年,年近70岁,虽然屡战屡胜,打垮了所有潜在的敌手,将秦国的疆土扩张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但迄今还未曾正式吞并过列强中的任一国。秦人虽然已经几乎可以看到消灭六国、统一天下的前景,但这一野心显然是难以在昭襄王的统治下实现了。
似乎是感到了时代转变的气息,昭襄王朝堂上的大人物们开始纷纷退场。穰侯魏冉早已死在被放逐的陶邑;武安君白起也因抗命被迫自杀于咸阳西门外十里的杜邮;应侯范雎比他们多活了几年,前255年被免去相位,不明不白地死去。
与此同时,十几岁的口吃少年韩非正在韩国宫廷里默观群书;韩非日后的同学,比他缺少天赋才华,却更明了生存之道的李斯,正在楚国上蔡的吏舍中发出“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的感喟,准备动身去当时最有名望的大儒荀子门下投师;日后将为秦国开凿沟渠,沟通泾水与洛水,化关中为沃野的水工郑国,正在中原某地审视土方;六国的最后一位名将李牧,正在雁门一带畜牧;主持救赵、名满天下的魏公子无忌,则因为无法回国滞留在邯郸,深知事不可为,日夜饮酒大醉;而下一个时代里最重要的人物,昭襄王的曾孙、将要最终完成统一事业的始皇帝嬴政,已经在天下的目光心力都投向长平的那一年,毫不惊人地降生于赵国首都邯郸的人质馆舍。
昭襄王末年,仿佛是为了给这个激荡的时代做一个总结,荀子西入秦国。他看到,秦国风俗质朴,人民敬畏官府,大小官吏认真对待公事,不敢稍有懈怠,也不敢化公为私,秦廷决策果断迅速,毫无迟滞——秦国“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
荀子观察的是秦政的大体,也就是自孝公以来秦国以“法”立国所建立的制度。另一方面,昭襄王在完备法令的基础上,灵活地变换战术,在纷纭的内外形势变幻中居高临下,时时占据先机。公元前251年,在位半个多世纪的昭襄王去世,漫长的战国之世,还剩下最后的3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