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在南方跟吕布、张绣缠斗的时候,他最大的敌人,自己曾经的大哥袁绍也没闲着。袁绍一直想要彻底荡平跟自己前前后后打了七八年恶仗的老对手公孙瓒。然而,在北伐军主将麴义因为功高震主被杀后,袁军面对公孙瓒在易京建起的碉堡工事,无从下口。袁绍感到曹操给自己带来的压力日益增长,自己的军队迟迟无法给公孙瓒致命一击,非常急躁。于是,目高于顶的袁绍让自己的御用文人陈琳执笔,给公孙瓒写了一封长长的劝降信。
信中,袁绍先追忆了自己与公孙瓒之间从一起对抗韩馥开始的友谊,随后严正的谴责了公孙瓒对于自己的背叛,居然靠向袁术,率军进攻自己的领土。袁绍指出,公孙瓒这是自寻死路,平白将广大的幽冀人民卷入无边的战火之中。袁绍声称自己为了阻止公孙瓒的种种暴行,被迫在界桥应战。结果依靠上天的眷顾,袁绍以少胜多,大破公孙瓒。随后公孙瓒一而再再而三的死性不改,袁绍不得已在龙凑等地大败敌军。袁绍称自己的军队早已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战争与死亡,自己对治下臣民的无辜受戮也是痛心疾首。
袁绍认为公孙瓒已经众叛亲离,乌桓、鲜卑人在旁虎视眈眈。而自己,已经把黑山军爆成了渣渣,甚至界桥之战中如同战神一般的麴义也已经伏法。袁绍他目前的目标是整个天下,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讨伐叛乱,收降诸侯是他的分内之事,公孙瓒继续拥兵自重是他不能容许的。
在最强盛的时候,公孙瓒尚且不能击败他,现在强弱逆变,要他拿下公孙瓒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不过他袁绍有好生之德,天生喜好和平,不想再看到无谓的流血。所以袁绍打算给公孙瓒个机会,劝他及早悬崖勒马。
公孙瓒对袁绍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继续施行自己的龟缩战术,“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公孙瓒对身边的宠臣、长史关靖得意洋洋的说:“长年的实际经验告诉我们,能围困我易京城一年的军队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算袁绍他亲自前来,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一向养尊处优的袁绍被公孙瓒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了个半死,手下又没有合适的统帅人选,只好亲自出马,率领大军剑锋直指易京。
很容易为大家所忽略的是,公孙瓒在易水河边所筑的易京在冀州河间境内,而非幽州。
袁绍一路上都不敢相信,对手是当年那个数度把自己逼入绝境的白马将军。公孙瓒各军之间完全没有协同作战的意思,士气极其低落,只要一被围困,公孙瓒方的绝大多数将领都会选择立刻投诚,或则弃军而逃。就算遇上一两个有点儿骨气的汉子,他们的部下也会密谋背叛,或者暗杀,或者捉来献给袁绍。一路上袁绍摧枯拉朽,军事演习一般就推进到公孙瓒自以为“百楼不攻”的易京城下。
公孙瓒军真是老虎不发威,被人看成是病猫了,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公孙瓒一条极其愚蠢的军规。公孙瓒是宅的时间太长,以至于连家门都不想出。为了防止易京周边的部下打扰自己清净的死宅生活,公孙瓒下令:你们以后再被别人打的时候,别老想着叫我出来收拾残局,叫我我也不会救你们的。
公孙瓒还给自己的死宅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如果我救了一个,那其他人遇到此类情况,势必不会卖力作战,放放空枪空炮做做样子,等着我去救他们,那我还不得忙死?我订这条规矩的用意,就是在于充分调动你们的客观能动性,你们要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撸出一片天下!”
所以,公孙瓒的手下一被袁军包围,就处在一种毫无希望可言的绝境中:守无可守之力,救无来救之兵,外边的世界是强大的袁绍的,围中坐吃山空,焉能不降?
轮到公孙瓒自吞苦果了,他站在易京城上茫然西望,苍凉的暮色中透出肃杀的冬景。城下一望无际的灯球火把,在他眼中化成了一条翻腾的火龙,伺机把自己焚为灰烬。最后一缕阳光隐去之后,太行山模糊的轮廓像一只择人而噬的怪兽,好像随时会向公孙瓒扑来。
“唔,太行山…太行山。”公孙瓒碎碎念着,黯淡无光的眼中突然重燃起希望的火焰。
“我儿!我儿!”公孙瓒将自己的儿子公孙续叫来,对他说,“我们现在危如累卵,为今之计,唯有向黑山军求援了。”
公孙续随即作为使者,趁夜出城。公孙瓒还不放心,又计划亲自率领自己纵横北国多年的白马先锋等突骑部队,沿着太行山麓南下,与黑山军回合后进攻袁绍的冀州腹地,断绝袁军归路。
历史总是充斥着妙不可言的巧合,几乎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下邳城,陈宫给吕布定下了与公孙瓒同出一辙的战术指导,最终都没有成行。吕布因为妻子的阻拦而放弃了计划,公孙瓒则是因为宠臣关靖,理由都相差不多:内部矛盾激化,军队毫无战意,大将一去势必全军皆溃。
关靖给公孙瓒打气,只要咬咬牙把最困难的这段时间熬过去,袁绍早晚会自己撑不下去的,等袁绍一走,这花花世界自然又重属公孙瓒。
这几句劝告正合宅神公孙瓒的心意,借坡下驴,打消了出城打游击的计划。
于是,完全占领了外围的袁军不紧不慢地将易京围了个水泄不通,公孙瓒只能死守防御工事,相持日久。
公元199年春,公孙瓒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援军的消息。公孙续带着深知“唇亡齿寒”道理的黑山大帅张燕,率领黑山军的全部家底,拖家带口十万兵,匆匆分三路而来,要与公孙瓒里应外合破围。
公孙瓒作为易京的最高统帅,这段时间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他时常会从易京轰然崩塌的噩梦中惊醒。一听说援军随时可能到达,早已按捺不住的公孙瓒马上秘密派人潜出包围圈,把自己的亲笔信交给公孙续。
这封十万火急的鸡毛信是这么写的:袁家军对易京的攻势,一定是受到了神鬼的协助!我们在城中,可以清晰的听到从地下传来的隆隆鼓角所发出的杀伐之声,而他的攻城梯居然可以高过城楼。易京城已经是危如累卵,随时可能陷落。你快快让张燕统领轻骑兵精锐前来,到时候你们就在城北点燃烽火,我从城里杀出,里应外合,杀袁绍一个措手不及。你不要抱有能独自苟且偷生的侥幸心理,我要是死了,天下虽大,我看你也没有立足之处。总之一句话:你个小兔崽子快来救救你爹!
为了配合城外援军的行动,公孙瓒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五千铁骑,埋伏在易京城北地势低洼的地区,等城外一发信号,就跟袁军决一死战。
公孙瓒在约定好的时间,果然看到了城外燃起的滚滚狼烟。公孙瓒杀伐果断,大开城门,率领铁蹄突袭而出。在城外等着他们的,根本不是说好的援军,而是一层层敌军伏兵的包围。发现形势不妙,公孙瓒马上率亲兵突围,丢下大多数军队,逃回城中。公孙瓒百思不得其解:公孙续和张燕人在哪儿呢?谁人发的信号?
公孙续跟张燕压根没到,而信号,自然是袁绍让人放的。
公孙瓒派遣的使者根本没能突出包围圈,就被巡逻兵抓到了袁绍面前。果断弃暗投明的使者将公孙瓒的计划和盘托出,袁绍决定将计就计。他立刻让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陈琳,重新写了一封鸡毛信:袁家军对易京的攻势,一定是受到了神鬼的协助!我们在城中,可以清晰的听到从地下传来的隆隆鼓角所发出的杀伐之声,而他的攻城梯居然可以高过城楼。易京城已经是危如累卵,随时可能陷落。我过去一直不相信传闻中战国末年、杀得血流成河的事情,哪里想到现在我就身处其中!
总之一句话:小兔崽子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别管你爹啦!
接到信的公孙续将信将疑,故意放缓了行军速度。公孙瓒出城战败的消息传来,公孙续与张燕马上前队变后队,退回太行山中,将援救易京抛到了九霄云外。
虽然外无援兵,可是易京毕竟是公孙瓒苦心经营多年的坚固城池,更可怕的是,这座军事堡垒从建立之初,就根本没打算民用。即便是攻破了城墙,里面还是一座座碉堡。面对浑身是刺的公孙瓒,袁绍山人自有妙计。他派出不少工兵部队,开始在易京城下挖掘地道。
公孙瓒毫无觉察,袁绍军完全掌握了易京的“制地权”,挖到易京中的碉堡地基,就进行破坏。工兵将原本的石质地基换成木质,等工程技术人员认为足以导致碉堡整个坍塌的程度,就用火将木质地基全部烧毁。
公孙瓒看到一座座城楼由外而内,纷纷轰然倾倒在无边的地火中,袁绍军如浴火的恶鬼一般从地下涌出,料想自己所在的天守阁也势必难以幸免。绝望之中,公孙瓒亲手将留在城中的妻儿姊妹全部绞杀,随后点起熊熊烈火,一方霸主就这样草草收场。
袁绍看到公孙瓒所在的主楼起火,马上派兵寻找公孙瓒的下落。很快士兵们给袁绍带来了满意的答案:公孙瓒那烧焦的首级。袁绍立刻将这颗头颅转赠给远在许都的曹操,高姿态恫吓下一轮的对手。
公孙瓒的爪牙,不愿偷生的田楷、关靖等,在最后自杀式的突击中力战而死。不久后,公孙续在太行山中被屠各胡部落攻杀。自此,公孙瓒势力被袁绍吞下,彻底退出了三国争霸的舞台。而河间人张郃在此战中锋芒毕露,升为宁国中郎将,成为袁绍军中继麴义之后一颗新的冉冉升起的将星。
官渡之战前后幽州形势图
黑:袁绍中子袁熙,作为袁绍的嫡系保有故安
蓝:乌桓,偏向袁绍(代郡普富卢态度不明)
红:刘虞旧部、豪强,偏向曹操
绿:公孙度,态度不明
打下了幽州的南大门易京,袁绍终于可以将自己的爪牙伸向垂涎已久的大汉王朝的极北之地。这块土地上,当时主要有三股势力,从东到西依次是:辽东公孙度、五郡乌桓、刘虞旧部等幽州本土豪强。
公孙度的辽东偏居一隅,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之前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卷入逐鹿天下的纷扰之中。而另外两股势力,则成了袁绍长久以来拉拢的对象。
先说乌桓的情况,汉末内迁到长城以内的乌桓主要分布在幽州的五个郡(代郡、上谷、右北平、辽西、辽东属国)。乌桓王丘力居死后,因为他的儿子楼班太小,就将首领的位置暂时传给了侄儿蹋顿,除了直属的辽西郡,乌桓其他各部上谷郡的难楼、辽东属国的苏仆延、右北平郡的乌延三王都听从他的调遣。
蹋顿不是个普通角色,乌桓在他手里远交近攻,趁着刘虞与公孙瓒先后衰退,汉朝鞭长莫及的当口,将魔爪深入到长城以内的幽州腹地。刘虞死后,蹋顿派苏仆延加入了袁绍推动的反公孙瓒联军,主体乌桓定下了联合冀州,蚕食幽州的政策。蹋顿先是向袁绍求亲示好,之后更是大起军队帮助袁军围困易京。
攻下公孙瓒后,袁绍并没有亏待蹋顿等一众乌桓头头。他以汉家天子的名义,将蹋顿、难楼、苏仆延、乌延统统封为单于,赠送他们华丽的车架,无限风光。作为回报,蹋顿等人接受了袁绍的改编,将乌桓的精锐骑兵交给袁氏统领。
反公孙瓒联军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刘虞旧部鲜于辅,及年龄不大、能耐不小的阎柔等人。比起乌桓一边倒的态度,这几位的政治智商明显要高出一筹,他们在曹操的朝廷与袁绍间纵横捭阖、待价而沽,一副谁给的好处多就给谁当小弟的姿态。
鲜于辅大摇大摆的当上了渔阳太守,在这儿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刘备想得到而没有得到的人,一个用三言两语改变幽州局势的人,一个将在未来叱咤幽州几十年的人——田豫田国让。
早在刘备落魄万分,投靠公孙瓒的时候,刚满二十岁的田豫就与他惺惺相惜。刘备不愧慧眼识人之辈,委田豫以重任,带着他南下青徐。“父母在,不远游。”可惜后来田豫因为家中老母的关系,与刘备垂泪而别,回到老家渔阳。临别时,刘备痛心疾首的对田豫说:“只恨不能跟您共成大事啊!”
回到公孙瓒手下的田豫,并没有受到重用,仅仅担任幽州最南端的泉州县令。后来袁绍发动总攻,公孙瓒众叛亲离之际,田豫非但没有背叛公孙瓒,反而固守城池。公孙瓒旧部王门叛降袁绍后,率领袁军上万攻打泉州城。孤城岌岌可危,人心惶惶之际,田豫登上城头,对王门说:“公孙瓒待您一向不薄,我一直以为您之前的投降一定是有苦难言。如今您为虎作伥,我才看清您的真面目啊!就算我能力有限,也要恪尽职守,不会步您的后尘,什么都别说了,有本事就打下这座泉州城,让天下人也认清您的嘴脸!”一席话让王门羞臊不已,居然不攻而退。
等公孙瓒彻底失败之后,久闻田豫大名的鲜于辅马上保护性质的将他招为自己的长史。与袁绍势不两立的田豫当即劝说鲜于辅,曹操手中握有天子,符合理法,势必统一天下,如果鲜于辅不想引火上身,最好赶紧向许都示好。
于是鲜于辅扼守渔阳,拒不承认袁绍对自己的统治,转而联结许都。曹操大喜过望,任命鲜于辅担任建忠将军,都督幽州六郡,作为在北方牵制袁绍的主要力量。同时,他又征召田豫为自己的军事高参,担任丞相府军谋掾。
阎柔更是只能用两面三刀来形容,他一方面接受袁绍的委任,另一方面却暗中跟曹操勾搭连环。官渡之战时,阎柔已经成为被曹操承认的护乌桓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