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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里谁最'春风得意'?这项非薛宝钗莫属!

在大观园里,宝姐姐被视作“罕言寡语”、“藏愚守拙”,为人处世很低调。第55回,王熙凤说薛宝钗,“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在荣国府里,宝姐姐以她的“低调”博得上下众人一致好评。她似乎真的是静慎安详,从容大雅,贤淑明达。先看看宝姐姐的服饰吧。

曹公对宝钗服饰的描述很少。在第8回里第一次对宝钗的穿着作了详细的描写。当时,宝玉去探望病中的宝钗,宝钗正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上面一个“髟”,下面一个“zàn”},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

蜜合色近似于桔黄色,葱黄是淡黄色,玫瑰紫是偏红的紫色。宝钗这一身,黄色系的衣和裳,用金银两色丝线织成紫色七分袖外衣(比肩褂)。在24色相对比关系中,紫色和黄色是对比色,紫色是极佳的刺激色,在中国传统里,是尊贵的颜色。黄色是一个高可见的色彩,是相当引人注目的。宋朝以后,明黄色是皇帝专用的颜色。宝姐姐居家且又在病中,尚穿着这么视觉效果强烈刺激又饱满华丽的衣裳,这低调吗?这身黄紫色高对比的组合,在色相环上直接爆表120度。

第3回林黛玉初进贾府,王熙凤高调出场。“身上穿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皱裙。”上身是镂金工艺的百蝶穿花图案的大红色窄袄,下身是绿色系的铺陈着小碎花,且具西洋洛可可艺术风格的皱纱裙。(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里认为,“洋”主要指布料图案式样的舶来性。)这一身红绿相配,对比强烈。凤姐用一件衬着白鼠皮毛里子,五彩刻丝工艺的深黑蓝色褂子,生生压住了对比强烈的红袄绿裙。这么高调的凤姐尚知道在衣着上做必要的收敛。

第49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大观园里的姐妹们雪天于芦雪庵起诗社,赏红梅,一时间,群芳争艳。“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黛玉红靴,红斗篷,系一条青绿色腰带。众姊妹呢?“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在雪天一色的琉璃世界里,分外妖娆。宝钗如何穿着?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通俗的说,宝钗穿着深亮蓝色的,用丝线和珍贵的羊毛线混合织成的鹤羽斗蓬。莲青色是一种典型的冷色,在冰天雪地里,若不是强烈自信自己如雪的肌肤,怎敢用冷色撞冷色!这样穿的效果,就是要使自己似乎游离于人群之外,鹤立鸡群,又突出自我,无人超越。

宝钗的贴身丫鬟莺儿,是个配色的行家里手。曹公专门为她设有一回,第35回《黄金莺巧结梅花络》。袭人带莺儿到宝玉处,给宝玉打汗巾络子。宝玉问莺儿,大红色的汗巾子配什么色好。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或是石青的才压得住颜色。”莺儿的那点色彩知识,多半是从她家小姐薛宝钗这个色彩大师这里耳濡目染得来的。石青色和莲青色属同一色系。宝钗深知雪天里,众姊妹都穿红斗篷。她偏偏用莲青色斗篷压众姊妹一头。曹公为什么专为莺儿立一回目?宝玉也懂色彩,他为什么不厌其烦地问莺儿色彩搭配问题?真是春秋笔法,大有深意。

看看宝钗的言语行事。

第42回,贾母让惜春画大观园。宝钗极其高调地显示自己的博学。不唯如此,他还不加掩饰地蔑视惜春等人。她说;“藕丫头(惜春)虽会画,不过是几笔写意。如今画这园子,非离了肚子里头有几幅丘壑才能画成。”言下之意,惜春懂的那点疏放类写意画,根本画不了大观园。当宝玉说家里有优质宣纸-雪浪纸,可为惜春作画所用时,“宝钗冷笑道:‘我说你不中用!那雪浪纸写字画写意画儿,或者会山水的画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染。拿了画这个,又不托色,又难滃,画也不好,纸也可惜。我教你一法子。’”

宝钗就工笔画的要求、布局、构思、画具、色料、用纸等等,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千多字。简直把中国绘画体系中的工笔画作了极详尽的解读。既然宝姐姐不嫌烦,我也就不厌其烦地选一小段展现给大家看。

宝钗道:“我说着,宝兄弟写。”“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蟹爪十支,小蟹爪十支,须眉十支,大著色二十支,小著色二十支,开面十支,柳条二十支,箭头朱四两,南赭四两,石黄四两,石青四两,石绿四两,管黄四两,广花八两,蛤粉四匣,胭脂十片,大赤飞金二百帖,青金二百帖,广匀胶四两,净矾四两。矾绢的胶矾在外,别管他们,你只把绢交出去叫他们矾去。这些颜色,咱们淘澄飞跌着,又顽了,又使了,包你一辈子都够使了。再要顶细绢箩四个,粗绢箩四个,担笔四支,大小乳钵四个,大粗碗二十个,五寸粗碟十个,三寸粗白碟二十个,风炉两个,沙锅大小四个,新瓷罐二口,新水桶四只,一尺长白布口袋四条,浮炭二十斤,柳木炭一斤,三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丈,生姜二两,酱半斤。”这不由得让人感叹,宝钗的确有才,还是个通才!

这还是“事不干己不张口”的宝钗吗?是“罕言”、“守拙”的宝钗吗?贾母说过,画成了后要送入宫中,让元妃过目。宝钗怎能不抓住这机会,展示她的才情,进一步加深元妃对她的欣赏,为“金玉良缘”再添加才情的注脚。黛玉虽是调侃,亦是一语道破:“想必他糊涂了,把他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

第56回,凤姐病倒,李纨、探春、宝钗三人暂为理家。宝钗既不“藏愚”,也不“守拙”,而是大显治理庞大家族的能力和手段。当探春说起贾家的家奴——赖大总管家的园子,每年承包出去竟有不少利钱,感慨自己才懂得,原来一草一木都能生钱时,宝钗笑话她。

宝钗道:“真真膏粱纨袴之谈。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

探春回击那只是虚比浮词罢了。

宝钗犀利地回应:“你才办了两天时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浮虚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

探春笑着回说,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实则违背孔孟之道。

宝钗更犀利的反击:“难为你是个聪明人,这些正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这话赶话,火药味儿渐起。李纨赶紧插话灭火,说姑娘们,咱们不说这些学问上的事了。来来,赶紧说正事吧。

探春默语了。

宝钗不依不饶:“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世俗去了。”脂砚斋在此处的评语为“逸才逾蹈”,意即“锋芒毕露”。

当探春改革旧制,提出年终账目新法时,宝钗又高调插入,否定探春的法子。“依我说,里头也不用归帐,这个多了那个少了,倒多了事。不如问他们谁领这一分的,他就揽一宗事去。”

第37回,湘云计划做东,起诗社。宝钗对湘云说:“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吊钱,你还不够盘缠呢。”大观园里的三等小丫头月钱都五百吊,湘云的确可怜了些。宝钗这个皇商家的小姐,用自家现成的螃蟹,酒,水果替湘云作东。宝钗请了大观园里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连万人嫌的赵姨娘都包括在内)无一遗漏。曹公借刘姥姥之口,显示了宝钗行事的高调。“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

这么高调的行事,着实惹恼了贾母!贾母是湘云的姑奶奶,是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湘云父母早亡,跟着叔叔婶婶过活,日子颇为艰难。可是宝钗用自家钱物接济湘云,替湘云做东,是在打贾母的脸,触碰到贾母敏感的神经。从何而知?

王夫人对贾母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歇罢了。若高兴,明天再来逛逛。”贾母是个最爱热闹的人,她明儿还来吗?回去生气去,还来什么呀!第二天一大早,宝玉到贾母的上房,就见贾母决定给湘云还席。贾母不是真的给湘云还席,湘云是贾母自己人,用不着。贾母是在还宝钗的席。你宝丫头不是给我内侄孙女湘云花了20两银子吗?我还你两次!这就有了“史太君两宴大观园”。早饭一宴,在探春的秋爽斋;午饭一宴,在迎春的缀锦阁。

在饭宴之间,贾母不显山不露水的显示自己的陪嫁物,彰显史家曾经的雄厚家业。贾母借说黛玉屋窗上纱的颜色旧了,拿出一种叫“软罗烟”的名贵纱,给黛玉糊窗户。这种糊窗的“软罗烟”纱比凤姐衣服用的纱还要名贵,连来自皇商家的薛姨妈都没见过。贾母这是在暗暗教训宝钗:你多大点人,在我们史家人面前摆谱?

除了暗里教训宝钗,还明里教训宝钗的高调行为。饭宴之间,贾母特意去宝钗住的蘅芜苑,这也是宝钗入住大观园以来,贾母首次登临。“贾母忙命拢岸,顺着云步石梯,一同进了蘅芜苑。”进了宝钗“雪洞”般的屋子,借机批评宝钗的矫情,用所谓的“低调”博“高调”。

宝钗的屋子“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好容易有数枝菊花的色彩点缀,还插在质地粗糙的土定窑瓶里。贾母说:“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你们听那些书上戏上说的小姐们的绣房,精致的还了得呢。他们姊妹们虽不敢比那些小姐们,也不要很离了格儿。有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摆?”

宝钗不喜奢华,繁琐,脂香气,不行吗?贾母何至于如此?

在来宝钗屋之前,贾母一行人在探春的屋里坐了坐。曹公对探春的房屋作了详细的描画。探春屋正中间放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上置名人字帖,砚台,笔筒,毛笔,还有大鼎。大案旁设一名贵的汝窑大花囊,内插白菊。一进门面对的墙正中挂一米芾的画,两旁是颜真卿真迹且内容超逸的对联。

房间左边紫檀木架上置一宋徽宗年间复古风的瓷盘,盘内盛满水果,散发着自然果香。右边洋漆架上悬一白玉质地,比目鱼形状的磬,旁边还挂着敲打的小锤。探春的房间布置大气,简洁,又不失书画气和高贵典雅。所以,不喜奢华繁琐脂香气的宝钗,大可不必将其闺房安置的和“寒窑”一般,太过招摇、惹眼了!

于是,贾母吩咐鸳鸯把她压箱底的好东西,一台石头盆景,一架纱桌屏,一个墨烟冻石鼎拿来摆上。其实贾母并非真心想替宝钗布置房间,就是想借此批评宝钗。鸳鸯是贾母的私人管家,贾母穿的,戴的,用的,什么年份的,在那里放置着,鸳鸯门清,只有贾母忘了的,没有鸳鸯记不得的。鸳鸯回贾母话:“这些东西都搁在东楼上的不知那个箱子里,还的慢慢找去,明儿再拿去也罢了。”鸳鸯都不清楚放在哪里的东西,或许就没有。

其实,或许怨不得宝钗的高调。她从小就被其父高调培养。薛家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紫薇舍人在隋唐时是正五品上的官,掌撰拟诏令,权力颇大。至明清时,已降为从七品官,仅掌内阁抄写文书。无论官品大小,薛家是书香继世之家,且兼皇商。家里端的是不缺钱,缺的是更高的血缘出身。薛公唯一的儿子薛蟠从五岁起就显露出不堪,无法承载父亲重托。薛公对儿子失望之极后,转向三岁的女儿宝钗。薛公“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过十倍”(第4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成就的的宝钗,琴棋书画,儒家经典,诸子杂家,诗词歌赋,元人百种,医药,佛道,甚至禁书,如《西厢记》,无所不学,无所不涉。且从小就定调做皇帝身边的女人,并付诸实际行动。薛蟠进京最重要的目的便是送妹妹宝钗待选。

如此造就了宝钗在着装,言行举止,眼界,格局上格外的“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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