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这首包含情色的颓废诗,如今很少有人能想到它的作者竟是寇准。寇准,字平仲,北宋太平兴国五年,即公元980年,高中进士,淳化三年,即公元992年,晋升参加政事,景德元年,即公元1004年,出任宰相。寇准写诗也写词,诗词的风格都很婉媚,没有什么阳刚之气。
说起来,大宋王朝向来不乏名相,但如寇准这样的能够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名相还是为数不多的。寇准一生为官40年,清廉正直,谋事有方,以民为本,政绩卓著。在朝廷四居相位,先后辅佐太宗、真宗、仁宗三位皇帝安邦治国,功名远扬,成为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及彪炳青史的一代名相。
寇准出身书香门第,不仅胸藏治国之才,而且聪慧机敏过人。早在7岁那年,他与父亲登临险峻的华山,作了一首吟咏华山的诗:“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寇准崭露头角,深得其父的好评。但诗文并不是寇准的强项,相比较而言,还是他偶作的几首小词更出名。他在陕西渭北一带任职时曾写下一首题为《阳关引》的送别词,构思新颖,意境开阔,情调温婉而不哀艳,被《苕溪渔隐丛话》评价为“语豪壮,送别之曲,当为第一。”其词曰:“塞草烟光阔,渭水波声咽。春朝雨霁轻尘歇。征鞍发。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动黯然,知有后会甚时节。更尽一杯酒,歌一阕。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唐代大诗人王维曾有一首“阳关”送别诗,名为《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寇准这首送别词,即化用此诗的意境,改七律诗为长短句式的词,感情一起一伏,曲调跌宕多姿,更适合弹唱。
众所周知,寇准为人刚直不阿,敢于言事。宋太宗赵光义曾赞叹说:“朕得寇准,犹文皇之得魏徵也”。由于在抗辽功高,晋升宰相,万民景仰。民谣“欲得天下好,无如召寇老”。但是,寇准晚年却居功自傲,生活奢侈,追求新潮时尚,喜好歌舞酒宴,狂放不羁。每宴强人豪饮,同僚苦不堪言,竟有因此丧命者。寇府家宴时,歌舞狂欢,灯火辉煌,甚至厕所、马厩里也一片灿烂。有时甚至灯烛齐明,火树银花,通宵达旦地盛宴狂欢,他举金盅独酌,而令众歌女歌之,舞之,以侑酒助兴。
每当寇府的歌舞晚会结束后,寇准都会慷慨地对演员进行赏赐。为了劝诫,他的一位名叫蒨桃的侍妾曾作题为《呈寇公》两首诗赠给寇准。其第一首诗曰:“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寒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做为侍妾的蒨桃,因出身寒微,地位卑下,而十分体恤民情。她带着悲天悯人的善良,用鲜明的对比手法在诗中表述了得到“一束绫”的歌女尚觉赏赐轻微,而那织绫的劳苦妇女在灯烛小窗下不知要“几度抛梭”才能“织得成”呢?
当时,这一首《呈寇公》诗传诸天下,但第二首则鲜为人知:“ 风劲衣单手屡呵,幽窗轧轧度寒梭。腊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娇姬一曲歌。”不难看出,这第二首诗是对第一首诗的深化,极写织女生活之苦:冷风凄冽,衣裳单薄,只有一次次呵着热气来暖暖冻僵的手,幽暗的小屋里那轧轧响的织机真像寒意森森的冰河。腊月天短,一天也织不满一尺绫啊,如此辛劳之所获,又何以比得上那妖冶的歌女唱一曲歌呀?!
这本是披肝沥胆的肺腑之言,怀着切肤之痛对寇准的穷奢极侈进行劝谏,警悟身居高位的重臣要顾念民间疾苦,此可谓至真至爱的铮铮之言。两首诗虽一语中的,入骨三分,但却怨而不怒,朴实挚切,堪称寓真情于讽喻的抒怀佳作。然而,得到的回音是什么呢?不料寇准竟不以为然地回应道:“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
蒨桃身为相府侍妾人微言轻。寇准则不顾一切我行我素。他只感到那宦海沉浮,岁月之流驰急若奔梭,因此什么也不要管、不要问,依然畅饮美酒,聆赏艳歌,在歌里舞里酒里梦里及时行乐。据《笤溪渔隐诗话后集》中宋魏庆之《诗人玉屑》记载:“公(指寇准)自相府出镇北门,有善歌者至庭下,公取金钟独酌,令歌数阕,公赠之束彩,歌者未满意。蒨桃自内窥之,立为诗二章呈公云云……”
寇准这样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生活作风注定要成为政敌攻击的对象。最终,寇准丢掉了宰相一职,被贬到了遥远的雷州担任地方官员。寇准被贬岭南,经杭州,跟随身边的蒨桃病危之际,嘱咐寇准:“妾必不起,愿葬我于天竺山下。”寇准执其手,泪语呜咽,大为哀恸。蒨桃死后,寇准遵循她的遗愿,把她葬在了西子湖畔的天竺山下。
清代诗人陈文述在《天竺吊蒨桃墓》诗中说:“流传讽谏新诗在,寒女机窗感鬓鸦。”并把她誉为“妾媵中能诗谏者”。曾以诗谏而名世的灵淑之女蒨桃,死后被安葬在风光秀丽的西子湖畔的天竺山下,也许她纯净的心就像清波明月一样,成为人们看不见而能感觉到的风景中的风景。这样一个女子,适合在芦花似雪,漫天飞扬的时候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