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越南的“曹操”时代,黎皇郑主如日本幕府》文章我们提到建立后黎朝的阮淦,阮淦在哀牢的复国力量远近闻名,许多黎朝遗臣慕名来访。其中一位名叫郑检的奇男子最令阮淦刮目相看。阮淦倚重郑检的才能,以女儿玉宝许配,并表封他为将领。郑检果然不负所望,带兵攻城略地连战皆捷,很快就成为阮淦阵营中的实力人士。
郑家家谱中的郑检像
1545年,阮淦在行营中被莫军降将投毒害死,此后,黎朝朝廷的实权落入阮淦的女婿郑检手中,凡事均可便宜裁决然后上奏。郑检奉庄宗进入清化,而莫朝屡次出兵清化,都无功而返。于是,黎朝以清化据点,与莫朝南北对峙半个世纪(1527-1592),形成越南历史上的“南北朝时代”。
郑检挟天子以令诸侯,名义上是黎朝的右相谅国公,黎朝朝廷实际上却是郑家的囊中物。阮淦的两个儿子阮汪、阮潢也颇有武功,遭受郑检忌恨。阮汪官居左相,备受郑检的打压排斥,最后还被杀死。
阮潢惶惶不可终日,决计称病退隐以消除郑检的戒心,同时遣人问计于名士阮秉谦,阮秉谦一言,预示了日后南北分治的态势:
“横山一带,万代容身。”
阮潢对此深以为然,心中浮现未来割据南部的构图。
横山以南的顺化、广南地区,是当年越南人国境的最南端,但也仅及于今日越南国土的中部。当地森林茂密,长山贯穿全境,河流与山谷纵横交错,山脉与海洋之间是沃野平原。四季潮湿炎热的特殊风土,孕育了印度文化与马来文化交融的占婆文明。
西去无路,北进艰难。越南历代王朝为扩充生存空间,都倾尽全力向南侵略占城。越占的疆界不断南移,到了15世纪,越南人对占婆的土地掠夺接近极限,黎圣宗在石毕山的海角立下界碑,上书十八大字:
“占婆人过此,兵败国灭;安南人过此,兵死将亡。”
这些新开拓的领土,成为越南历朝流放囚犯的边远地区,也是政治流亡人士的避风港。阮潢意欲脱离郑检的钳制,视横山以南为立足的新天地。阮潢透过姐姐玉宝向姐夫郑检请求,允许自己出镇顺化。当时,顺化、广南一带刚刚经历战火,形势并不明朗,郑检的势力鞭长莫及,许多当地人甚至越海北奔莫朝。此时,正好将这一烫手山芋抛给阮潢。郑检向黎帝英宗进言:顺化非得由良将镇守不可,宜用阮潢镇守顺化,与广南互为犄角。英宗允其所请。
1558年,阮潢出镇顺化,驻屯于爱子社(今广治省登昌县)。1567年,郑检召回广南总兵,命阮潢兼领广南,每年上缴银400斤、帛500匹作为贡赋。郑检放虎归山,使阮潢得以远离南北朝战乱的最前线。阮潢依靠北方移民及犯人开发广南、顺化,短短十数年间,顺广一带就成为“市无二价,人不为盗,诸国商舶凑集”之地。
虽然北朝莫氏曾于1571年攻击顺化,而且顺广各地也不时有匪寇出没,但是阮潢都将敌手成功击败,使南部地区成为相对安定的大后方。而反观北方,瘟疫与战争不断,北方的难民不断涌入南方,阮潢独立割据的资本正在不断充实。
郑家家谱中的郑松像
另一方面,南北朝对峙数十年,双方来回拉锯,互有胜负。
郑检死后,儿子郑桧、郑松争权内讧,最后郑桧出奔北朝,郑松掌握南朝实权。郑松无视黎帝独断政治,英宗与朝臣合谋企图除去郑松,不过被郑松发觉。郑松弑杀英宗,另立世宗。
1592年,郑松誓师出兵进攻升龙,莫军溃不成军,莫帝茂洽出奔,旋即被生擒、带回升龙斩首。1600年,虽然莫氏残党一度夺回升龙,但是旋即被郑松收复。北朝莫氏历经太祖莫登庸、太宗莫登瀛、宪宗莫福海、宣宗莫福源、莫茂洽五代,最后被南朝灭亡。
消灭北朝后,郑松迎奉黎帝世宗进入升龙,黎朝得以中兴。世宗遣使赴明,请求明廷恢复过往“安南国王”的册封,但是明廷以局势未定为由,暂时授予“安南都统使”头衔。这个头衔一直沿袭至明末,南明诸帝才恢复了黎朝皇帝“安南国王”的册封。
此外,明朝还让黎朝辟出高平让与莫氏子孙。黎朝君臣纵然万般不情愿,也只好允许莫氏子孙割据高平之地。此后莫氏一族五代统治高平,直至1677年郑氏发兵占据高平为止。
郑松以中兴黎朝的再造功臣自居,骄横跋扈更甚于以往,1599年,自封都元帅总国政尚父平安王。当时,郑松之子郑椿与郑梉相争,黎帝世宗之子敬宗与郑椿合谋杀害郑松,但是事情败露,敬宗为郑松所迫自缢而死,郑松立敬宗长子神宗即位。
1623年,不可一世的郑松病死,他死后由儿子郑梉继承权位,称元帅统国政清都王。郑松生前曾废立几代皇帝,首创了黎朝一帝又复一主的二元体制。到第四代郑王郑柞时,这种“不夺国亦如夺国、不称帝胜似称帝”的体制被进一步深化,郑王直接在御座左侧与黎帝并排而坐,甚至连入朝趋拜、上奏具名等臣下礼节都一并豁免。
阮潢在郑氏收复升龙后也出兵帮助平定各地的莫氏余党。1600年战事缓和,饱受郑松排挤的阮潢黯然离开北方,他将女儿嫁与郑梉为妻,此后在顺广一带积蓄力量,再也不肯北上。郑氏明知阮潢存心割据南方,但是也奈何不得。
1613年,阮潢病死。临终之前,阮潢将亲族郎党召至榻前谆谆嘱咐:
“顺广北有横山灵江之险,南有海云碑山之固,山产金铁,海出鱼盐,实英雄用武之地。若能驯民厉兵与郑氏抗衡,足建万世之业。”
此后,郑王与阮主仍然遵奉黎帝,江山二分南北而治。黎朝虽然复兴,不过已是名存实亡。
南阮被郑格局图
郑阮纷争
阮潢死后,其子阮福源继位。阮潢、郑松时代两家的明争暗斗,至此日渐白热化。
阮福源继位不久就着手进行行政改革,将原黎朝的政事机构改革为直接听命于阮主的机关,切断与北方朝廷的隶属关系。阮主所在地的正营,设置了舍差司(掌诉讼)、将臣吏司(掌钱粮)、令史司(掌祭祀及支给正营军饷)三司,各地府县则任命知府、知县管理民政。所有官僚任免及政务均拒绝北方朝廷插手。
阮氏对郑氏把持的黎朝朝廷日益离心,郑氏倾覆阮氏的阴谋也是一日未曾停止。1620年,阮氏宗亲阮洽泽与郑氏内通,约定内应外合攻打南阮。可是阴谋失败,阮洽泽被擒,郑氏只好中道退兵。这次劳而无功的用兵,使勾心斗角的阮郑两家公开对立,南阮立即停止向北方朝廷输送贡赋。
郑氏再三假借黎帝名义催促南阮缴纳贡赋,但是阮福源往往顾左右而言他打发北使。郑梉又借口进贡明朝,要求南阮进贡大象及海船,并要阮福源遣子入侍朝廷,这些要求也一一被阮福源拒绝。于是,郑梉就以南阮抗命为借口,挑起南侵的事端。
1627年,第一次郑阮之战爆发,郑梉挟神宗亲征,两军投入兵船、战象、大炮混战,南阮谋士阮有镒虚报留守北方的郑军叛乱,迫使郑梉撤军。
郑梉在战事没有占据优势,又假借黎帝名义封阮福源为“节制顺化二处水步诸营兼总内外平章军国重事太傅国公”,促请阮福源发兵攻击高平的莫氏子孙。阮福源接受封拜,不过却按兵不动,反而发动军民在南北交界处筑起长垒,将狭长的越南国土截为两段。
形势胶着六年,1633年第二次郑阮之战爆发,郑梉约阮福源第三子阮福渶为内应,准备南侵。岂料,阮福源对阮福渶起疑,不许他镇守边境广平。郑军南下苦等十余日,却不见任何动静,只好怏怏而退,途中还遭到阮军的追击。事后,阮福渶遭到清算,被判罪处死。
阮福源死后,阮福澜继位,1643年,郑梉又挟神宗南征。时值夏季,北兵在炎暑之下纷纷病倒,南阮的城垒屡攻不下,郑梉第三次南征无功而还。
1648年,郑梉挑起第四次南侵。阮福澜遣世子阮福濒率军御敌。两军对阵当日,阮福濒驱使大象百头直奔敌阵,继而步卒冲锋,郑军不敌后撤,又遭到阮军水师的拦截。此战郑军损失惨重,但是被生俘的士兵就达3000余人。不过阮福澜也病死阵中。
1655年,郑梉唆使边将骚扰南阮,阮主阮福濒大怒,决定主动北征。南阮军大规模侵入北境,开始一路势如破竹,一举连下郑军据守的兰江以南七座县城。战事旷日持久,双方以兰江一线来回搏战。1660年,形势向郑军倾斜,郑王宗室郑根带兵作战,连败阮军,阮军不支决定后撤,途中遭到郑根追杀伤亡甚众。兰江七县又重新落入郑军手中,南北态势又回复到战前,所以在这场为时五年的持久战中双方都可谓劳而无功。这场五年战争中,对南阮屡战屡败的郑梉逝世,其子郑柞继位执政,号大元帅西王。
1661年,西王郑柞挟神宗亲征,渡过灵江与南阮守将阮有镒对阵,郑军与阮军对峙到翌年,战事毫无进展,郑柞只好与神宗北返。黎帝神宗在返回升龙不久就病逝,由太子继位为玄宗。
1672年,郑氏在讨平高平莫氏之后出兵十万南侵。郑军猛攻南阮边境城垒,但是南阮守将奋力死守,郑军力攻不克无计可施,被迫北撤。到此为止,郑阮交战45年,其中郑氏主动进攻六次,每次都不得要领。自此,郑氏对南征意兴阑珊,以灵江为界,江北称“北河”、江南称“南河”,在长时期内不再兴兵南侵。
在将近半个世纪的南北恶斗中,北郑动员兵力最高达10万,而地广人稀的南阮常备兵力则只有2万人左右。南阮以有限的人力物力,在七次郑阮战争中自保有余甚至能主动北伐,火器的作用不容忽视。
据西人数据,1642年阮氏拥有火炮200门。不过,这个数字显然失之粗略,因为据《大南实录》的描述,1631年南阮在南北边界筑起两条城垒,其中位于日丽的城垒长达三千余丈,每一丈设置火炮一门,每三至五丈更有一门重炮,而且“弹药山积”,这样说来,单是日丽长城的火炮就数以千计。
而且当时西方人士的记录中显示,南阮士兵的火器熟习程度已经不亚于欧洲人,他们已经能够娴熟地在战争中使用火器。南阮通过澳门向西方采购火炮,顺化当地也已经引进了葡萄牙的铸炮作坊。
越南全境都濒临大海,南阮军队的火炮也大量装备到水军中。同样出自当年西方人的观察结论,南阮水军的大战船有百艘以上,每艘战船配有大炮6门。其中荷兰人的观察更为细致入微,他们称南阮拥有200多艘战船,每艘战船上配置各类人员64人,各船配有4到8磅的发火装置以及火炮2门。类似装备的船只在西人眼中自然是只适合近海航行,不过在对抗北郑的战争中显然卓卓有余了。
南阮倚靠其精悍的军事力量,在17世纪对内能镇压顺广的叛乱,对外能有效抵抗北方郑军及来自的海上骚扰。但是郑阮战争结束之后,南阮的军备开始废弛,步兵“不懂怎样有效地使用大炮,每门炮连六发炮弹都没有,而且大部分炮弹不合口径”,而战船也成为以高楼与象头装饰的华丽座驾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