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几年来,癌症有如邪恶精灵突然从潘多拉魔盒里窜出来,在人们身边肆虐开来。
“去年我们医院门诊量有70多万,我2008年来的时候才二三十万,每年近十万的增长,”全国肿瘤登记中心(以下简称“中心”)副主任代敏向本刊记者感叹,“太不可思议了。”
中心公布的《2015年肿瘤登记年报》显示,2011年中国新增癌症病例约337万例,相当于每分钟就有6个人得癌。按照惯例,2015年年报的数据是依据2000年到2011年的数据作出的趋势分析。而该中心向本刊提供的最新数字显示,2015年,全国癌症发病率为429.2万例,其中肺癌发病率为73.33万例,居首位。
“2000年以前,我们讨论比较多的是传染病的事,慢性病是2000年以后才开始说得多起来”,代敏预计,未来一二十年,癌症发病率还会持续走高。
穷癌,富癌
中心提供的数字显示,遗传对于癌症的贡献率不足20%,其他80%以上是生活方式等因素。世卫组织认为,40%以上的癌症是可控的。
中心的数字来自全国300多个肿瘤登记点。这些登记点分布在农村和城市,前者到县一级,后者到区一级,按照规范化流程和方式来收集肿瘤信息,能覆盖10%—20%的人口。
收集上来的数字在全球也位居高位。
世界卫生组织此前发布研究报告称,2012年,中国的发病个案几乎占了全球一半,高居首位,并预测2035年全球新癌症病例将增加近一半。
在代敏看来,全球癌症高发,和老龄化程度增长有关,中国显然未能幸免。
印度裔美国医生悉达多?穆克吉在《众病之王:癌症传》中指出,癌症之所以在历史上缺位,首先就是因为这是一种和年龄相关的疾病,其发生率呈指数性地随年龄增加。比如患乳腺癌的概率在30岁左右的妇女中是1/400;而70岁左右的妇女,每9人中就会有1人患乳腺癌。在古代社会,人们长期受到肺结核、霍乱、天花等疾病的威胁,往往还没得癌症,就死掉了。
癌症被科学家们认为是一种现代病,是“典型的属于20世纪的苦难”,是“过度”的变态。它侵入组织,在敌对的环境下,建立领地,在某一器官中寻觅“庇护所”,然后转移到其他器官。它疯狂地求生存,寸土必争,还具有防御意识。如果说人们在寻求长生不死的话,那么,癌细胞也在寻求长生不死。
在中国,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癌症谱系也发生了变化。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还是以消化道癌症为主,即“穷癌”,2000年以后,开始向发达国家靠拢,肺癌、乳腺癌、结直肠癌上升较快。到现在,肺癌位列男性发病和死亡率第一位,女性发病首位则是乳腺癌,基本和全球保持一致。若按照城市和农村划分,在2015年总发病率上,城市比农村高出32万。
很显然,这一数字佐证了“癌症和生活水平提高有关”的说法。“癌症相关因素在城市聚集比较多,比如胖的人多,生活压力大的人多,快速富起来的人多,且老龄化程度相对比较高”,代敏告诉本刊记者,但若从死亡率上比较,农村则高于城市。毕竟,肿瘤的有效化治疗、规范性治疗在农村还比较差。
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仍然被公认为导致癌症高发的原因之一。
中心提供的数字显示,遗传对于癌症的贡献率不足20%,其他80%以上是生活方式等因素。世卫组织认为,40%以上的癌症是可控的。在中国癌症主要危险因素归因危险比上看,病毒感染、吸烟、水果摄入偏少、饮酒、蔬菜摄入偏少、职业均榜上有名。比如吸烟,30%以上的肿瘤是吸烟引起的。具体到肺癌,百分之七八十和吸烟有关。
具体到癌症在各个省份的分布及种类,则还没有来自官方的权威数据。
“各个地区的标准不一样。比如北京做得好些,是全人口覆盖,但河北可能只有几个点的数据,这就不那么可比,”代敏说,要等到最新版的癌症地图出炉后,才可以清楚地进行比较,“要把各地数据调整到同一个水平去比,各个癌种的情况等等就很清楚了。源数据来自我们,但还需要中科院等机构配合,工作量非常大。”
环境致癌?
“环保部有环保数据,我们有疾病数据,但这两个部门的合作机制在中国几乎是不存在的。”
距北京43公里的河北省廊坊市夏垫镇二里半村,村民冯军为水污染一事奔走了十年整。
15年前,冯军承包了一个鱼塘。几乎与此同时,一家轧钢厂也建起来。该厂的污水排放管道距他家的水井只有三四十米。2006年,冯军的大女儿患上了急性白血病。次年6月,大女儿病逝。
冯军将其归因为轧钢厂排放含砷、锰的污水污染。此后十年,他不断上访、求助各种媒体,甚至挨家挨户进行调查,做了一张近十年因癌症致死的名单,有30多人。在他看来,这该称得上“癌症村”了。
近十几年来,“癌症村”三个字频频见诸媒体,亦有人总结出中国十大“癌症村”。
在民间,有关“环境是否致癌”的调查研究悄然展开着。中国医学科学院基础医学研究所教授、中国疾控中心原副主任杨功焕和她的团队曾用八年时间完成了《淮河流域水环境与消化道肿瘤死亡图集》。
以淮河一级支流沙颍河流经河南沈丘县为例,2004年到2006年,研究人员发现,当地的儿童(恶性)肿瘤死亡率是188.81/10万,同期全国平均水平是120/10万左右。而在改革开放前,沈丘县却是个没有污染的典型农业县,肿瘤死亡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杨功焕等人在每一个沿河流域调查点,除搜集当地居民的饮食、饮水、抽烟、癌症发病率和死亡率等数据,还会找到周边远离河道,农田灌溉及饮用水不是来源于淮河水的地方作对照。等量的人,跟踪监测同样的指标。
同样以沈丘县为例,三年数据比较下来,在饮食、烟酒等习惯相当的两组人中,研究区消化道肿瘤(如食管癌、胃癌)患病率,相当于对照区的5倍。
杨功焕认为,这一比对使得水污染的致病因素明显浮出。
她的研究可以看做目前学术上对“癌症村”最权威的解释。甚至在环保部2013年2月份发布的《化学品环境风险防控十二五规划》中,也首度承认了“癌症村”的存在。然而,在历年全国肿瘤登记年报中,始终未找到这一描述。
对于“癌症村”的说法,代敏显得格外谨慎。“我们一般比较回避。从现有数据看,癌症发病率和环境之间关系的数据比较缺乏”,她给出的理由是,这需要大量数据支持,尤其在中国这样的大国,要想得到这种观点性结论,需要样本相当大,“所以我不敢妄议其中关联度有多大,但是又不能否认,因为危险因素上来讲,是有机制存在的。”
而大量前瞻性研究之所以难以开展,则由于环保部和卫生部一直没有建立起合作机制。
“据我们了解,这些数据的监测环保部都比较少,他们下属的一些部门数据又不一定都开放。他们有环保数据,我们有疾病数据,但这两个部门的合作机制在中国几乎是不存在的,”有相关人员对本刊指出,“我们只是看到在一个地方,病例聚集性出现了。但是否和环境污染有关系,这个不清楚。”
至于人们普遍关心的雾霾和癌症之间的关系,代敏明确认为,至少目前的肿瘤高发和雾霾无关,“肿瘤不是三五年长成的,尤其是肺癌,怎么也需要十年二十年。而北京的空气雾霾大概是从2008年以后才比较严重的,如果之后的五到十年,发病率一下子上去了,这个肯定和雾霾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