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迟迟不亮的天色,下午提早降临的黑夜，从早到晚一贯的阴霾灰暗，这便是英国的冬天。虽然没有刺骨凛冽的寒风，但岛国的湿冷却着实让人难以忍受——难怪英国人见面爱谈论天气。这样阴冷多雨的冬天，也让我无比怀念国内充满阳光的日子。
圣诞节过后的第一位病人西西莉亚，是在节前预约的，电话中她说自己工作非常紧张，想做一些针灸的放松治疗。接电话时我感觉她一定是位很有品位的女性，因为她说话极其严谨而有礼貌。
10点半，西西莉亚准点走进诊所。她身着黑色职业装，高挑的身材，一双眼睛大而乌黑，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用一只素色的发卡别成一个发髻。她的肤色，介于黄色、棕色与黑色之间，面色晦暗少泽，两颧部隐约可见深色斑块。在病历资料职业一栏中，她填的是律师。问诊得知：43岁的她工作在一家国际律师事务所，常年在外奔波，压力非常大，失眠已经困扰了她20年，还伴有严重的便秘。她的月经错后，经量少，经前乳房胀痛，经期头疼，时感腰膝酸软，口干喜饮。查其舌质红有裂纹，少苔，脉沉细。西西莉亚说，她长年服用安眠药和通便药，并且经常做一些西式按摩来放松紧张的神经，但是似乎越来越没有效果，每天都感觉身心俱疲，听说中医针灸可以使人放松，她想试一试。西西莉亚婉拒了我让她同时服用草药的建议，没等我告诉她做针灸的准备姿势就径自走进了治疗室。
我推门而入，看见西西莉亚只穿内衣，趴在治疗床上。我正要请她翻身仰卧，突然发现她背部皮肤布满深褐色斑块，边界不整，有的融合成片。西西莉亚说这个样子有五六年了，开始只是脸上有一些，后来逐渐发展至全身。她去过许多医院，做过很多检查，也没有结果。她的家庭医生说可能是她长期吃安眠药和通便药引起的，只是让她补充一些维生素。她的前男友因为她的皮肤“很脏”跟他分手了，现在的男友提出准备明年夏天去西班牙度假。西西莉亚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穿Bikini（比基尼）了，我向往西班牙的阳光沙滩，但是这个样子，实在没有信心啊！”
说实在的，像这样全身皮肤出现色素沉着的病人我还真没有见过，记得《外科正宗卷四·女人面生黧黑斑》曾说：“黧黑斑者，水亏不能制火，血弱不能华肉，以致火燥结成斑黑，色枯不泽。”综合四诊，西西莉亚应属于肝肾阴虚、气血瘀滞。我告诉她皮肤黑斑和失眠、便秘、月经不调是相关的，最好还是服用一段时间汤药配合针灸进行全身调理，我说我不能确定她度假时这些斑块是否能够完全消除，但至少可以变浅。也许是比基尼的诱惑，西西莉亚同意服用草药。我以滋补肝肾、养血活血为法进行治疗。
熟地黄10g当归10g川芎10g
白芍30g桃仁10g红花10g
泽兰15g柴胡10g坤草15g
山萸肉15g枸杞子15g
山药10g黄精10g女贞子15g
旱莲草15g郁李仁10g枳壳10g
此方取地黄丸和二至丸之意，平补肾、脾、肝三脏之阴，取桃红四物汤之意养血活血、化瘀消斑。我告诉西西莉亚，中医认为，五脏是人体生命活动的中心，但其中肾、脾二脏作为先天和后天之本，对保持人体健康和皮肤荣润尤为重要。肾贮藏着秉承于父母的先天之精，是人体生长发育和生殖的物质基础，肾的阴阳要充盛，又要相对平衡与协调；脾主运化，是气血生化之源，脾能运化水谷精微并不断滋养皮肤。
西西莉亚似乎听懂了，不断地点头，我知道，在短时间内，让一位思维严谨的西方律师接受中医理论也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从她满意的笑容中，我坚信她一定在期待中医创造的奇迹。
天空太阳白云分割线
英国的天气真是奇怪。周末的早上，看天气还算不错，我就把洗好的衣服拿到后花园去晾。谁知还不到半小时，天就开始飘起了小雨。无奈，只好全部收回。过了半小时，雨停了，我赶紧又把衣服拿出去,可是不到午饭时间，又开始下雨了，赶紧收！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今天早上我准备出门时，发现外面落下了大雨点，等我回到客厅拿了雨伞再出来，雨却停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街头的人们在雨中很少有打伞的——人们实在是对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雨很无奈。现在，外面又在狂风大作，雨丝斜扬，漫天的雨雾，遍地的水花，像极了北京夏日里的大暴雨。朱利安却在此时西装革履地走进诊所，他的裤脚已经被雨水浸湿，花白的卷发湿漉漉的，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位同样衣着光鲜的女士。
我赶紧迎上前，朱利安给我介绍这是他的太太，她像传统的英国老太太一样，上身穿着衬衣配西服，下身是薄薄的纱裙，透过同样被雨水浸湿的丝袜，可以看见她肿大的踝关节。朱利安说今天特意带他太太来，是为了让我给她治疗关节炎，“在巴黎，她总是因为腿疼要回饭店，每天早上，她的手疼得不能拿刀叉，我总是给她揉啊揉……”
朱利安太太的关节炎已经有10多年了，现在手足小关阳光与沙滩的向往节疼痛，晨僵2小时左右，踝关节肿胀明显，时感麻痛，阴雨天加重。查其舌质淡，舌苔薄白，脉细，触其皮肤，顿觉冰凉。我认为其属寒湿痹证，拟祛风散寒、除湿通络。由于在英国不允许使用动物类药，所以在治疗痹证中常用的全蝎、地龙、乌蛇等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我便以五积散加减：
白芷10g苍术10g厚朴10g
炙麻黄6g薏苡仁30g木瓜10g
鸡血藤30g豨莶草15g
海风藤10g青风藤10g炙甘草6g
英国的冬天，在街上经常能看见一些老少一身短装打扮，不知是否和他们的食物结构及人种基因有关。但确实有一大批老人像朱利安太太一样患有严重的关节炎，可能与英国多雨多湿的气候及受寒有关，正如《素问·痹论》所云：“所谓痹者，各以其时重感于风寒湿之气也。”
抓好草药，我送两位老人到门口，细细的雨丝仍在飘落，我让他们避一避雨再走，他们说和银行还有预约，已经快到时间了，朱利安回过头来对我说：“琳达，我知道，看中医是看医生，看西医是看机器，我们更信任医生！”朱利安太太也掩饰不住兴奋地告诉我：“我们已经订好6月去西班牙度假了！那里有阳光、沙滩、比基尼……”说罢，幸福的老两口手牵手走进雨幕……